3
冰天雪地的哈尔滨,结冰的路很难走。
一不小心就失去平衡滑倒。
我小心翼翼的带着没怎么出过远门的爸爸妈妈,一路出站,打上车。
司机很健谈,一路上不停歇地给我们介绍哈尔滨吃的玩的。
与冰雪不同的热情令人印象深刻。
傍晚散步时,我们一家人,哆哆嗦嗦地沿着一条陈旧复古的路走着。
不远处,工厂林立。
爸爸是钢铁工人出身,到了这里,反而像到了他的主场。
不停给我们说,这是哪一年的烟囱,这是哪一年的厂房造型,能生产什么类型钢材。
妈妈连连打呵欠,我却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都是苏联援建我们国家的,是我们国家的第一批工业基础。」
妈妈白了一眼爸爸,「这是我们拿人命在朝鲜战场上,打出统战价值。苏联才愿意援建我们的。」
「事不能这么说!他们苏联也派了航空部队来了嘛。还帮我们培训飞行员。」
「一开始可没有哦。看着战场事态扭转,有希望了,斯大林才派了航空部队,纯靠我们自己人支棱起来。」
老两口拌嘴,火药味十足。
各抒己见。
在这样的冰雪夕阳中,大家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讨论过去的苦难、是非对错。
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远远看见司机说的那栋建筑,挪不开脚。
「要不要去那个纪念馆啊。」妈妈忽然说道。
「不要叫纪念馆,纪念馆是用来纪念死去的英雄。那里是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算了,不去了吧,闺女还小,旧病复发怎么办。你不记得她小时候那副模样了。」
「来都来了。」
最终,我敲定行程。
订好了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入场券,准备明天带爸爸妈妈一起去。
毕竟去丹东的老式卧铺火车,后天才开。
时间绰绰有余。
离开时,爸爸妈妈哭得稀里哗啦,我忙前忙后地递纸巾递水。
从这一座罪证陈列馆里离开的人,每一个都神色凝重,大部分在低头啜泣。
不是我无动于衷,而是这一切都曾是我目睹过的事实,痛得我说不出话,也无法正确表达出感情。
街对面,车水马龙。远眺能看见正在新建的摩天大楼。
直到吃上热腾腾的铁锅鱼,爸爸妈妈才缓过劲。
「丽芬啊,太难受了。小鬼子不是人,比畜生都不如。」
爸爸絮絮叨叨骂了好一会儿,妈妈不时赞同爸爸的看法,还不忘记给我夹菜。
热乎的一口下去,不止身上的冰雪融化了。
屋里暖得像夏天。
还好,我们把那群畜生赶走了。
4
辗转来到丹东,这里已经变成一座繁华的口岸城市,东北有名的美食城。
远处蜿蜒的河水凝固了。
街道秉承着朝鲜族的作风,干干净净,可惜我们南方人还是被冻得哆哆嗦嗦。
只是,没有1950年的冬天冷。
目之所及,到处是中朝双语招牌。拐角处,路边放了一块小小的旧招牌。
阿妈尼汤饭。
路过的陌生游客大声嘲讽,「哈哈,居然有人叫阿玛尼汤饭。汤饭还要蹭奢侈品热度啊。」
我说:阿妈尼是朝鲜语母亲的意思。
不是他们以为的国外奢侈品的意思。
路过的游客骂骂咧咧走了。
如今,没有多少人记得那场战争了。
更没有人记得同志真正的涵义。
有些伤心。
江边,一列绿皮火车驶出车站,不知去往何方。
我记得。
还是在那列摇晃的绿皮火车上,大哭一场后,地主家儿子掏出中朝双语对照教程,不停写标注,发出奇怪的发音。
「这朝鲜语怎么比俄语还难学。哎,婉容,你朝鲜语什么水平?我记得你以前学语言可快了。我德语磕磕巴巴的时候,你已经可以用德语跟那群德国老太太们讨价还价。我敢打赌,你肯定是精通了,不然首长不会让你一个小妮子跟着来。」
我眼眶泛红、懒得理他,依旧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婉容,婉容,婉容。」
拗不过他,我只好说道:「你就学一句:阿妈尼,我是急文衮。就可以和群众打好关系。」
「什么意思?」地主家的傻儿子挠头了。
我狡黠地笑了,「你发音一次,准确了,我就告诉你什么意思。」
「好的,好的。阿妈尼——」
「欸,乖儿子。」
地主家的儿子,虽然傻了点,但也不笨。反应过来我口头占了他便宜。
又被周围的战友笑个不停,害臊得不行。
那个小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给我空空的水壶装满热水。
「女大秀才,俺们营长说您懂的特别多。您说胜利后,俺们回去干什么好啊?」
另外一个小兵抢话,「你问大秀才干嘛,这种事当然问我啊!我想去北京看**。」
「俺也想!营长,你呢?」
被点名的地主家儿子,怔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到处走走,看看我们保卫的国家长什么样子。」
「俺也想。」
现在,他们曾经跨过的那条河,那座桥。
旧桥旁边正在修建一座新桥。
依旧跨越着两个国家。
我抬头看向白茫茫却安静的天空。
那一年,在这座城市上空,猖狂嚎叫的星条旗飞机,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
不断落下的航弹,爆炸声不断传来。
工厂陷入一片火海,麦田里的冲天火焰,燃烧到天际线。
一辈子本本分分,熬到新中国建立的人们,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和平。却死在了边陲。
望着白水黑山渐隐,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安息了。
胜利了,我们没有让那群穷凶极恶的敌人踏足祖国,没有让他们像麦子一样大片大片倒下。
尽管很少有人记得那场战争了。
妈妈问我:「前面就是鸭绿江吗?」
我笑着回答:「看起来像,丹东应该没有第二条江吧。」
爸爸乐颠颠地跑回来,得意地说:「爸爸刚刚问了这边的老大爷,他说这家烤肉好吃,我们去这家。」
我和妈妈立刻鼓掌,感谢爸爸的付出。
然而,菜上齐,却半天吃不上一口。
不是烤成碳,就是咬下去都是血。
或许是店主看不下我们一家三口的笨拙烤肉方式,无奈地拿了一个新夹子过来。
一边帮我们烤,一边教我们怎么辨别肉可以吃了。
扎实的三盘肉下去,就算是最能吃的爸爸,也连连摆手高呼吃不下了。
我依旧拿着筷子,把剩下的食物打扫干净。
妈妈叹气:「闺女的吃法,比我们还节约。倒像是你姥姥那一辈的人。」
爸爸不服气地回应:「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全民吃饱饭才过了几年啊,当然不能浪费。」
听着爸爸的论调,妈妈虽然同意,但忍不住吐槽:「那你也别点那么多啊,店主都说别点了,你还点。把闺女撑坏怎么办?」
「我哪里知道丹东的量那么大。肉下面不放冰块啊。」
我噗嗤一声笑出声。
这就是他想要的世界吧,更是我想要的世界。
离开结账时,收银台后面挂了很多老照片。
看得出来,这一家人,都很喜欢旅行拍照,全家人几乎走遍祖国大好河山。
其中一张老照片,一男一女搀扶着站在一起,男人有一只腿似乎是空的。
他们前面有五个高矮不一的小孩。
也许我注视时间太长了。
店长循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这是我爷爷和奶奶的照片,我爷爷当年参加过抗美援朝。
在战斗里,他爷爷缺了一条腿一只手掌,光荣退伍了。
我点点头,对店长伸出了大拇指。
照片里的人是那列火车上,说我是大秀才的顽皮小兵。
他活下来了。
实现了大家的梦想,走遍他们保护的这片大地。
子孙满堂,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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