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莎仙哆嗦着去拉青婧的胳膊,她不懂自己为何如此慌张,在她过去的生活中,从没遇到,也未想见会碰到这种场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被一群粗苯如牛的村民们所捆缚,而她两股战战,无可奈何。
她感到心如擂鼓,难以平息。恐惧摄住了她全部的精神,她努力瞪大双眼,眼中青婧的模样忽远忽近。虽然青婧说村民们不会伤害她,但她依然很害怕,甚至深深地憎恨起这般恐惧的自己来,究竟为何会这么软弱?过去以为自己拥有的勇气在这一刻,在强大的武力面前,顷刻化为飞灰,不复存在。
青婧温柔反握她的手掌,轻声道:“别怕,她们绝不会伤害你。”或许心中对青婧的信任还未褪色,被言语抚慰,任莎仙竟奇迹般地迅速稳定了心神。
她艰难开口:“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小桃亦是一脸不解,她将疑惑的目光转向青婧,青婧却偏头问任莎仙:
“祭典之中,先是庆贺,庆贺之后,会是什么?”
“会是什么?”任莎仙此时脑袋空空,她想不出青婧口中的未知是什么。而现实很快给予了她答案。
围观的村民们腾出一块空地,正对着石座上正襟危坐的怀孕女性。被青婧称为瓤姐的女性似乎也没比任莎仙了解的更多,她诧异地一瞥石座下的男生们,问道:“他们啷个呶?”
“他们有罪!”未有他人应声,只有青婧站出来诉说因由。
“有罪?”村人们叽叽喳喳,议论不休。虽说听青婧的指挥绑了人,实际上她们所知亦有限。反正绑人嘛,小事一桩,何况是绑男人呢。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青婧往下叙述。
“这些人後头(里面),有撬哥(小偷)拿了我屋头的东西。”
人群哗然。对于人人都知根知底,日常可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村里人来说,偷盗,显然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村人们涨红了脸,纷纷怒斥被捆住的男生们。男生们想争辩,声音微弱地被淹没。
石座上的瓤姐亦是非常不悦。只是她似乎并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能用眼睛觑着青婧,指望她拿个主意。
任莎仙注意到,难道瓤姐并不是村里有权力做出决断的那个人?瓤姐更像是偶然坐在了这种位置,或许只是因为今天是为她举办的祭典,才让她成为了一时的主角。而显然瓤姐并不习惯处理这种场面。她不停地朝四周发射求救的眼神,需求某人来为她出点主意。
相对来说,小桃比她果决多了。
“敢当撬哥,脑壳有包蛮!”说完便上去踹了一脚,也不知踹到了谁身上,地上的几个男生都不由得哎哟起来。
“不是他们,不是他们!是我偷的,是我偷的!”不提防江雨又冲出来挡在男生们前面,及时阻止了其他想效仿小桃上拳脚的村民们。
任莎仙先前还没想明白他们到底偷了什么,直到江雨挺身而出,才蓦然省起那双吴城曾经穿过的,被她当成青婧父亲遗物的靴子。
只是她从来没把这事往偷窃上面联想,她其实更多是觉得江雨一念之差,同学间的矛盾,后来大家不提也就算揭过了,毕竟靴子已还给了青婧。
但她没想到的是,靴子的事不过是个开始。
吴城随意对待的这件物品,将成为他人生中第一件惨烈教训。
江雨“护夫”的愿望总是格外强烈,青婧并不奇怪她的出面。青婧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村子里会如何对待偷东西的人吗,你就出来承认?”
江雨何尝不知这不是随便赔点钱,或者吃吃牢饭(前提有牢饭可吃)就能解决的事。在村子里也待了这么久了,她深知村子解决问题的原始,只是她还不曾领会其中的残忍。
在青婧的示意下,青姝慢吞吞从怀里取出一双藤编的靴子,放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藤靴之上,然而从外表看,除了编织简陋、造型粗糙外,暂时看不出太多稀奇。但江雨还是有预感地流下冷汗。
等到青婧慢慢地将藤靴表面翻开,江雨震惊到捂住胸口。
藤靴内部荆棘纵横,根根都是尖利的寸长肉刺,这靴子若是套在谁脚上,还不立刻骨透肉烂,鲜血淋漓吗……
在场的所有人,只要不傻,都能看出这明显是青婧提前预备的一件刑具。在这个没有礼法,缺乏规矩的原始聚落,刑罚出自层出不穷的想象力,没有下限,更无所谓残忍与否。饶是再给江雨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轻易领受。
被压制在地上的男生们看不到藤靴等物,只听见原先还是嘈杂不休的人们,陡然安静下来,却不知道这份突来的静谧出于何种原因。
而暴风雨来临前的礁岸,便是如此平静。
青婧轻轻地将藤靴放在江雨手边,温和地说道:“既然他偷穿了我家的靴子,我便罚他穿这双靴子。如果你要替他受罚,那你现在就穿吧。”
江雨的手不由地发起抖来,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想要鼓起勇气去看一眼藤靴,却又仿佛被烫着般收回。
爱或许能超越生死,但这一刻她觉得那些爱情电影都离她好遥远。虽然她自问很爱男友,但她的内心还没办法超越痛觉。她还是难以想象自己白嫩的脚掌被荆棘洞穿的模样。它不仅仅会带来疼痛,更会留下可能永远无法愈合的疤痕。
当她沉默之时,青婧已然看透般冷哼一声。将藤靴提起,走到吴城身旁。
吴城仍不知噩运已经降临己身。他之前听到女友的呼喊,知道女友想要救自己。他不停地念着女友的名字,为自己打气,亦无比担忧接下来的处境。
此时青婧正要亲手为吴城穿上藤靴,蓦的围观群众里闪出一人,殷勤又卑微地请求道:“婧儿姐姐,让我来嘛,莫把你的手整脏咯。”
任莎仙定睛一看,那人竟是穿着长裙的桃夭,他的脸上泛起薄红,浑身笼罩着一层莫名的兴奋劲。其他村人对他虎视眈眈,似是不满他的出现,又对他此时的表现感到不屑。
青婧并未答话,只是直接将藤靴交给了桃夭。而任莎仙则是傻了,在她心中,怯弱又无辜的桃夭,似乎和眼前这个急于助纣为虐的人不是同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认识过她们。
桃夭迅速低头将吴城脚上原本穿着的球鞋脱下。可能是本能感觉到危险,吴城蓦地大喊:“你们要做什么!啊——”
凄厉的叫声划破洞穴上空,惊动了深藏在洞穴深处的蝙蝠,一阵令人牙疼的肉翅扑腾声后,江雨扑到吴城身旁,看到男友脚上汩汩流出的血水,和他几乎痛到晕厥的眉眼,泪如雨下。
“你们这群疯子,疯子!”
她慌乱地想为男友止血,然而身边除了溶洞里潮湿的黑泥,什么能止血的东西都没有。她只有奋力撕扯身上的裙子,扯下布条为男友包裹。然而只要一碰到藤靴,吴城就发出痛到极点的哀嚎,让江雨不敢再动。
她的心中充满绝望,感觉男友的生命就在她指尖流失。血水很快渗透了身边的土地,也令其他两个男生恐惧万分。
他们不敢想象等待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易恒开始苦苦地向青婧哀求,不停地重复自己先前犯过的错误,乞求青婧的原谅。他以为青婧接下来一定会对付自己,虽说在学校时他拒绝认错,但心里其实明镜一般。知道一般人根本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是以他有多明白此刻就有多害怕,嘴里更是不断向青婧讨饶。他不敢看吴城的模样,光听声音就令他肝胆俱裂。
潘人杰亦是惴惴不安,但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得罪过青婧,也许不会被针对。不过当下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不做下个倒霉鬼,他也不迭声朝青婧说着好话。
青婧没兴趣搭理他俩,竟是径直走开。青姝却上前取出一个药囊,将一些白色粉末倒在吴城脚上,吴城哀哀叫痛,然而或许痛觉神经已麻木,或者由于先前的惨嚎已令他气力尽失,他的声音比之前减弱许多。幸而药粉有效,吴城脚下的血水逐渐减少。江雨本该高兴,但她突然想到,藤靴还未除下,若现在吴城脚上的伤口结痂,岂不是要让他脚上的肉和藤靴长在一起。
“先别这样,先把靴子脱下来,不然阿城的伤口会跟靴子长在一起。”江雨焦急叫道。
然而青姝只朝她摇了摇头,依然一丝不苟地做着手上的工作,并丝毫无意将藤靴从吴城脚上脱下。江雨终于明白,这就是青婧她们想要的结果。在未来,在所有他们还无法摆脱村子的日子里,吴城将永远穿着这双强加在他脚上的藤靴。就像当初吴城脱口而出的轻蔑话语一般,既然他大言不惭想要买青婧家的靴子,那青婧就送他一双,一双永远也脱不下来的藤靴!
似乎青婧想要施行的罪罚就到此为止。接下来,两个男生没等到对他们的判决。他们一边松下心神,一边担忧未来的命运。
而村民们此时又拖出另一个人来。
先前吴城所受的刑罚,太多的鲜血令刚怀孕不久的瓤姐十分难受,此刻她已经被村民们远远扶离此处,坐在石座上的只剩下小桃。
小桃的眼中满溢兴奋,青婧的处决并没有令她害怕,反而让她有一种别样的快感。
村中的日子实在无聊,在她年轻雀跃的心头,早就期盼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闹,抒发她青春期无法排解的烦闷。
所以她不仅没像瓤姐一样躲开,反而接替了瓤姐的位置,独踞于石座之上,充当临时领袖。
其他人倒也无意与她争锋,只是方才的处刑亦同样震撼了许多村人。村中的大部分时光还是如死水般平静,少有这样鲜血淋漓的时刻。有人兴奋,有人皱眉,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青婧的做法。然而木已成舟,既然一开始没阻拦,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从吴城被处罚开始,任莎仙一直神魂不属。她以为自己陷入了某个噩梦,这样闻所未闻的刑罚,淋漓未尽的鲜血,都不该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想要脱离现况,整个人都如在梦游般游离于外。
然而就算她精神上无比想脱离,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被村民们带上前的男孩。
是小杰。那个在河边被她碰上,第一个对她警示这个村子很危险的男孩。
也是她生命中第一个向她求救的男孩,然而此时此刻,小杰脸上已没有当初的生动表情,甚至他的脸上根本缺乏作为正常人类的表情。他的脸上保持着笑容,却似乎不甚清醒,口水不断从嘴边流下,他却也没想去擦一擦。他的眼睛似乎看着别人,又好像没看见。只是一味笑着,一脸痴傻,完全没有任莎仙初见他时的生气。虽然那时候他也没有露出太多表情,但至少当时他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欲求。然而此刻,除了痴呆的笑容,他已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语,他已然不是个正常人了。
见了小杰,任莎仙再想骗自己正在做着一场恐怖的梦,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小杰的模样,让她想起过去曾在一些书里看到的,某些被拐卖的妇女的情况。对于不听话的被拐者,人贩子和买家不仅会打骂她们,还会喂她们吃一种药,让被拐者时时处于睡梦中,一旦药量过大,被拐者很可能神经受损,从此痴傻。
果然,任莎仙听到身后的村民们议论,有人也是不懂,问旁边人道,这男的咋个了?旁边人无所谓地说道,药吃得太多吃瓜了呗。
她们仿佛在讨论什么牲口,语气中没有任何对同为人类的小杰的同情。还有人说,瓜了好,免得老想跑。
看来村里这些被拐来的男性的逃跑,早就是个公开的秘密了。
既然小杰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任莎仙不知道村人们依然把他拖出来是想做什么。而她很快看到小杰的身后,跟着走出来七八个衣衫褴褛的身影。他们都是男性,个个骨瘦如柴,眼神畏畏缩缩。本不敢上前,但奈何身后跟着任莎仙曾见过的,捉拿小杰,看守这批人的女看守,他们不敢违抗,只能慢慢地走到众人眼前。
这群男性肮脏猥琐的模样显然难入小桃的法眼,她皱眉对青婧道:“弄他们出来搞啥子喃,快弄起走,一个二个丑得跟鬼样。哪个想看到他们哦。”
“莫闹,这个人想跑,是要给他点教训撒。也喊其他人看下,想偷跑出去的下场。”青婧拍了拍手,闻声的女看守先是凶恶地瞪瘦弱的男人们一眼,瞪得他们瑟瑟发抖。
而她径直上前,从怀里取出一对藤环。此时任莎仙心里已没了虚假的期望,她相信藤环不是外表那么简单。果然,掰开藤环,里面亦长着几道荆棘。
小桃也想到了藤环的作用,但她对这套把戏已感到厌烦。嘟哝道:“又搞这个嗦,血古铃铛地有啥子意思嘛。”
女看守没有搭话,而是直接将藤环套在小杰的脚上,猛一按紧。原本痴傻地笑着的小杰兀地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将身后的其他男性惊得纷纷退后。小杰已失去心智的脸上都遽然痛出了正常人的表情。他似乎在某一刻认出了任莎仙,眼中有泪。然而很快他的神智又混沌起来,脸上重露出呆滞的笑容,然而脚踝的剧痛又令他的脸部神经扭曲。
任莎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小杰的表情,和她自己的心情。
她只觉得这如果是一场噩梦,希望她能够快点醒来。但如果不是梦,而是真实。
此时此刻冷眼望着所有残酷场景的青婧,才是她梦中那个最大的BOSS,令她陡然生出勇气,扑上去扭打起来。
任莎仙大叫着:“你是谁!你不是青婧,你是个恶魔!”
虽然过去青婧从不将任莎仙的那点力气看在眼里,然而此刻任莎仙似乎迸发出所有潜能,缠着她让她无法脱身。
幸好青姝和其他村民及时赶来,将八爪鱼般扒着她的任莎仙拉开了,然而青婧此刻的模样也不如之前般齐整。
而任莎仙更无法保持平日的高冷,她怨恨地盯着青婧,眼神恨不得想立时咬下青婧的一块肉来。
虽然早就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青婧心里依然忍不住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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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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