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不平等的家庭常有许多相似之处,细节处却又各个不同。或许正应了那句,幸福的人总是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徐影的身世,便是将个人的不幸发挥到了极致的典型。

青婧一直清楚记得,那日,她突然接到徐影的电话,徐影请求她陪伴自己,去一个陌生人介绍的新打工地点面试时的情景。

徐影之所以忐忑,原因无他,那个工作地点在酒吧。

对于一个思想保守至封建的学生来说,酒吧意味着太多前卫的名词。徐影惴惴不安,既不想轻易放弃报酬优渥,上班时间灵活的工作机会,又担心被其他同学发现,对她有“不单纯”的看法。

青婧则认为徐影的担心太过多余。只是打一份工而已,为什么会联想出这么多东西。而青婧记得,当徐影听到她说这句话,看向她的眼神,既羡慕又无奈。徐影既同她亲近,便知道她的许多想法与众不同。所以这句话虽稍微安慰到徐影,但徐影也知道,虽说时代在进步,可酒吧在很多人眼里,依然是不太正经的工作,特别是自己那个保守的家庭……幸而,家里只关心她什么时候寄钱回去,不太关心她做什么工作,也没兴趣来学校探望她,倒是不虞被家里人发现。

青婧难得好奇,既然徐影这么担心这份工作不够安全,为何又无法放弃?徐影在路上告诉青婧,她先前在一家星级酒店里的商场兼职过几天。商场人流量稀少,她偷偷躲在角落里看书,被一位客人看到。她紧张万分,担心客人投诉。客人却不介意,反而主动和她闲聊她偷看的书籍内容。客人问她是否是学生,她觉得客人友善儒雅,便老实说自己是景城大学的学生,借课余时间兼职打工。

客人便笑了,说道自己也是景城大学毕业,究其具体就读时间则是十多年前,自己算是她的学长。客人又多问了她几句,例如这份工作是否辛苦,和如何处理工作与学习时间的矛盾,薪资福利等问题,她都老实回答。

客人或许欣赏她的坦诚,便说自己朋友在本市开了家会员制酒吧,离学校只有四站地。酒吧正缺服务生,工作时间晚上7点至10点,甚至能赶上11点的宿舍门禁。而薪酬则比在酒店打工高出许多。

客人还说,老板性格和蔼,工作时间和薪酬都还可以商量。该酒吧基本不对外招人,全靠朋友介绍。客人还笑言,徐影可不要辜负了他的好意,务必拿下这个工作。

听完徐影的讲述,就连青婧也觉得,一切未免太巧。陌生人的好心介绍,如果前方是虎穴龙潭,又该如何脱逃?徐影说酒吧地点倒是真的,在某点评APP上评价颇高,具体地址坐落在繁华市区,并非空壳皮包。去之前她亦同老板通过电话,约好了面试时间。老板确如客人所说,是个温和男声,听起来颇为年轻。不是虚假的承诺,徐影亦不觉有了几分底气。但她毕竟第一次去酒吧,心里发慌,所以拜托青婧一同前往。

青婧和易恒一起去过几次普通酒吧,她不喜欢那里的迷幻光束,晃得她头疼,所以后来不愿再去,错过了很多易恒的“精彩”故事。还好她也没多在意。

两人抵达酒吧所在地,此时还未开始营业,只见门口嵌着一个张牙舞爪的英文单词,Eden(伊甸园)。招牌艺术字由藤蔓和蛇构成,猛一打眼,还挺唬人。

青婧不懂,为什么这几日常常梦到徐影。梦见徐影同她经历的那些过往。但她帮不了徐影,一个人若想得到他人的帮助,首先她自己得发出求救信号。然而青婧和徐影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青婧说的话,徐影无法认同,也做不到。徐影的人生,青婧也很难介入。

昨日任莎仙回屋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青婧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并无意去打探她这一天都做了什么,反正总会有人开心地跑来告诉她。

这日一大早正吃着早餐,小桃便带着潘人杰过来拜访青婧姐妹的小院。

之前在饭桌上,青婧便觉得任莎仙心事重重,只是她觉得问了多半也是什么都不会说,便任任莎仙自己胡思乱想。而此时看到任莎仙一见到小桃她们,就轻轻叹口气,便猜到同她们有关。

小桃同潘人杰的组合有些滑稽,但在村里倒不算罕见。小桃孩子心性,对于没见过的,新鲜的东西,她总能保持十二万分的热情。青婧也不知她能对潘人杰新鲜多久。不过小桃一来,倒是即刻将潘人杰抛诸脑后,她的眼珠子仿佛粘在同桌吃饭的易恒脸上,简直一瞬不瞬。

起初易恒并未发现,后来大概是小桃的眼神确实太过灼热,易恒发现了小桃看他。他不太懂娲神村的规矩,担心惹青婧姐妹生气,便试图把头埋进饭碗里,抵挡小桃的视线。倒是小桃不乐意了,喊道:“帅哥,莫把脸挡到起咯撒。”

青婧一听这话倒是笑了,道:“你将活(刚才)这话哪儿学的喃?”

小桃一指潘人杰,“跟他学的撒。”

任莎仙转头去看潘人杰,却见潘胖低着头,有点没精打采,眼中亦少了昨天那种猥琐的渴望。任莎仙不禁想起,昨天她和小桃去“柴屋”,本以为看看潘人杰就走,结果小桃玩上了瘾。按照娲神村的规矩,小桃已有过初潮,可以挑男人回家。她对潘人杰很感兴趣,便同看守人要求带潘人杰回去。看守人打量她两眼,大概觉得他俩体型相差太大,又担心潘人杰新来的可能会剧烈反抗,便说让她换一个老实点的。然而小桃固执已见,她不认为潘人杰想要反抗,也不害怕自己治不了他。她素来任性,想要的东西都要弄到手。看守人知道她的秉性,便没有再劝。只是掏出了一个竹管,叮嘱她多加小心。

小桃一路哼着歌儿,将潘人杰腰上拴上一根松松的绳索,带回了家。任莎仙以为出门后潘人杰会挣脱绳索逃跑,然而一路上他都非常老实,反而时常用渴望的眼神盯着当先的小桃。

任莎仙微愣了愣神,便明了潘人杰心中所想,不禁内心大骂龌蹉。但这是小桃的选择,她不好再多说什么。

然而仅一晚上,小桃的心思似乎就变了。少年人总是慕少艾,易恒虽然内里腐坏透顶,外表依然是俊逸挺拔的模样,要不也不能坑那么多妹纸。虽然任莎仙很介意小桃看上这个渣男,但也知道她如何科普易恒的渣男史,也不可能动摇脑回路和她完全不同的村里人。索性省了多余的劝解,只一个劲扒饭。

潘人杰倒是接替了这个工作,他忍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说:“妹儿,你别看他长得好看,他就是个渣男!只会辜负你……”其他人都饶有兴致地盯着潘胖,看他如何表演无谓的劝告。

小桃身体力行地表达了“秀色可餐”四个大字,眼睛盯着易恒,嘴里还啃着青姝给她的饼,吃得津津有味。听到潘人杰的“忠告”,但没舍得转头看潘胖,只是回答道:“啥叫辜负?”

潘人杰看她执迷不悟的样子,急道:“就是,就是他有很多女朋友,对每个女的都不认真,沾花惹草,今天找这个,明天找那个,只睡又从不负责,特别特别地渣!”

易恒无奈地别了潘胖两眼,最终没为自己辩解。任莎仙都不禁佩服他能屈能伸。

小桃莫名其妙地笑了,望着青婧姐妹道:“这就叫渣男吗?嘿嘿。”

在山外,人们通常热衷于把婚姻称为归宿,特别对女性来说。所以对于令这个归宿不再稳定的花心男人,人们惯常叫他为渣男。即使在号称新社会的山外,依然脱离不了将婚姻当作“归宿”的思想,脱离不了一味依赖男性给予幸福的思想。只不过在娲神村,村人难以理解罢了,娲神村并没有那么多束缚,特别是没有婚姻一说,是以并不拘束找谁作伴,只不过村中男性并没有主导权,选择权都在女性手中。

青婧姐妹也笑,开始收拾碗筷,易恒从旁协助。任莎仙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易恒的轻易融入令她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但她知道这当算是明智选择,想想吴城,现在的潘人杰,还有下落不明的于班,易恒生活得同刚来村里好像没什么两样。甚至可以说比之前好了,毕竟之前和几个男生挤在河边的破房子里,现在可说是有美相伴,乐哉田园。

如果不考虑离开的问题的话……任莎仙想到这里,不禁抬头望向易恒,易恒竟也恰好在看她。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任莎仙突然感觉,她有必要同易恒单独谈谈。她才不信,易恒甘愿就此留于村中。

对于现今易恒的待遇,潘人杰同样如鲠在喉。他在“柴屋”提心吊胆了一整晚,易恒却早已优哉游哉地,同两位美人过着自在逍遥的田园生活,如何不令他愠怒。幸好,他虽一时莽撞,开口揭易恒老底,但接下来众村人无所谓的态度,及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让他不至于说出更不合时宜的话,惹怒小桃。毕竟小桃现时正对易恒眼热,正陷于“他什么都好”的花痴状态,一时很难出来。

易恒在山外的渣属性,于村人价值观等于不存在。毕竟村民们自耕自种,天生天养,从不需要男人对她们的人生负责。而小桃的标准,更是有颜即好。即便再愤愤不平,潘人杰依然把更多诋毁易恒的话咽了下去,他想:来日方长,老子跟你没完。

另一头,小桃已将自己的渴望表现得如此明显,青婧亦不好假装没看见。遂道:“清早八晨过来,想要啥子就说嘛。”

小桃嘻嘻笑着,用讨好的语气说:“婧儿姐姐,姝儿姐姐你们最好咾。把大帅哥让给我嘛!”

“不行。”青婧早料到她要说什么,回绝亦十分干脆。

任莎仙疑惑地望向她们,以为她们会为易恒吵架,毕竟渣男不配,任莎仙虽不喜村人,却也万般不愿争执的缘由因渣男而起。

然而小桃并未表现得太失望。她像是早已猜到这个答案,偏头对青姝说:“那好蛮。姐姐们啥时候不喜翻他咯,就跟我说一声撒,莫还回切咯,直接送到我勒切蛮。”

青姝看着小桃可爱的样子,不禁摸摸她的头发,向她点点头。小桃喜不自禁。青婧对易恒早无情意,她只考虑姐姐的喜好。既然姐姐无意见,青婧便道:“要得蛮,你这哈高兴了撒。”

小桃欢喜得手舞足蹈。任莎仙却觉得心底一片冰凉。她收回认为易恒融入了村子的想法。这并不是融入,而是虚以委蛇。易恒明了自己已失去人身自由,得努力求全生存。青婧她们如此随意地敲定了易恒接下来的生活,仿佛完全不当他是个人。而任莎仙不认为易恒被转手后就能长留。小桃并不像个长情的人,她只是个喜好新鲜事物的任性小孩。小桃之后,又会是谁呢?

易恒的遭遇同样刺痛了潘人杰。他过去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得如货物一般被人品评价值,决定去留。而且相比易恒,他可能还是一件劣等品。所以祭典之后,几乎无人在意他的死活,任他在“柴屋”独自熬过长夜。

潘人杰回思昨日之事,他在“柴屋”见到小桃时,完全是头脑发热,对小桃予取予求,哄得小桃喜笑颜开,向看守村民要了他回家。路上他本有机会挣脱逃跑,但他沉溺于“三年起步,死刑不亏”的病态想象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逃跑的**。他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小桃带他回去,是要让他“暖床”的,他也十分期待。到了夜间,小桃确实让他上床睡了。但没几秒,小桃就变了脸色,叱骂他肥肉太多,睡起来太热,让他滚下床去。他还赔着笑脸,老老实实窝在床下凑合了一宿。

然而小桃的新鲜连一夜都未撑够,她一大早就带着潘人杰到青婧姐妹家要人。那热切的目光,即使猥琐如潘人杰,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对哪个妹纸施展。然而娲神村的一切都是那么直白,没有虚情假意,曲意迎合,拐弯抹角……人类对美貌的向往,倒是不分山里山外。从来就偷偷嫉妒易恒的女人缘的潘人杰,此刻更是深深地怨恨上了易恒。

如果没有易恒,就算被困在这个母系社会的娲神村中,他将会是众人瞩目的那个人。他可以得到他一直缺少的关注,而不是眼见小桃将满腔热情都倾注于旁人身上。

此时易恒大概是自觉尴尬,干脆躲至里屋去了。小桃百无聊赖,便问潘人杰道:“你有手机蛮?”

“啊?”昨夜潘人杰虽教了她一些现代词语,却不知道她还懂得手机。不过既然问道,潘人杰连忙掏出早已关机的手机,说,“有是有,就是早没电了。不过我这手机还挺好看的,你拿着随便玩玩吧。”潘人杰手中是一款新式手机,蓝紫色外壳,屏幕如镜子一般,在旭日下闪闪发光。虽然没电的手机对于山外人就是板砖,但潘人杰认为,小桃也许能把它当成一面好看的镜子玩耍。

“没得事嘚,婧儿姐姐有充电宝,是不是蛮,姐姐。”小桃笑意盈盈地望着青婧。

青婧不禁一阵头痛,“我那点电,都要被你用完咾。只剩点点咾,你最多也就用个几分钟。”

“够咯,够咯!”小桃欢喜地拿过充电宝给手机通电开机。潘人杰却傻了眼。他面上浮出焦虑神色,磕磕巴巴道,“这手机……你先给我我教你玩吧。”

“不干!我晓得咋个玩,你爬开,没得啥子电咾。”小桃唯恐潘人杰上手抢自己的玩具,一把将其推开。潘人杰没料到还有充电宝这一出,不觉心焦,脑门上冒出许多汗滴。

任莎仙从他蓦然生发的惶恐里嗅到一丝不寻常。玩几分钟手机而已,他在怕什么?

许是察觉到其他人投来的疑惑目光,潘人杰忽又释然,讪讪笑道:“我就是怕小桃不会玩,我这新手机……没事没事,随便玩。”‘

她应该不懂手机,不会翻到那些东西……潘人杰担心任莎仙和青婧起疑,便寻了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安静地站到一旁,不再阻拦小桃。

任莎仙却想起校园里的一些不好传闻,她不禁好奇地走到小桃身旁,此时小桃已将潘人杰的手机开机,她确实懂的东西不多,加之娲神村无网,很多APP都没法用,小桃最感兴趣的就是手机相册,她想看看别人拍摄的山外千姿百态的世界。然而翻开相册,全是她看不懂的图片,有时候是白花花一片,好像有东西又好像没有,有时候会有几片布入境,但小桃看不出所以然。

任莎仙则不一样。她凑到小桃身边,凝神看她手中的手机屏幕,潘人杰的新款手机屏幕够大,两个人看不会挤破头。潘人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起初任莎仙也没看懂图片里拍的是什么,她觉得潘人杰这种人能拍什么,美女美景?但相册里的图片初看时只觉得抽象。“这啥构图,拍的到底是……”小桃一张张翻过去,都是看不懂的画面,很快失去耐性。她打开了视频,视频里的画面似乎在拥挤的地铁中,一双美腿入镜,接着画面越来越往下,越过美腿所穿的短裙,逐渐接近不可说的部位。

偷拍!任莎仙猛然清醒过来,她抢过手机,再将相册里的图片一一翻过,这些她先前看不懂的画面终于在刚才视频的刺激下,让她明白了到底是什么。

潘人杰这个变态,居然一直偷偷拍摄女性的裙底画面,相册里几千张图片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是各色裙装入镜。潘人杰看到任莎仙的脸色,大概了解自己暴露了,顿时面白如纸。而任莎仙则想起学校论坛里曾有女生发帖,说差点抓到一个偷拍裙底的变态,可惜被他跑了,也没看到变态正脸。此事在女生间掀起了巨大的讨论声浪,然而论坛帖子最后却歪到了女生该不该穿短裙的问题上,最后以锁帖告终。但是线下女生们人人自危,有一段时间,许多人都不敢再穿裙子出门,导致校论坛里男生们抱怨今年没有美丽的风景可看。

任莎仙当时也担心了一阵,刚买的新一季连衣裙都不敢上身,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变态偷拍。而青婧还是一如既往,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从来没有顾及过流言。任莎仙还好心提醒青婧,结果青婧对她说,变态拍的是裙底,又没拍脸。就算被拍到,谁知道是你。怕什么呢?任莎仙虽然觉得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说服她,但无形之中依然给了她力量。她重新把裙子翻出来美美地穿上,心想我不能被变态打败。

还好变态也被舆论吓到,从此偃旗息鼓,很长时间没有作案,大家也就在信息洪流中暂时将此事遗忘。

电脑没法更新,不知道是浏览器的原因还是啥。这篇一直在写,虽然慢了点,但不会放弃。已经写了几章了,这段时间,陆续会更新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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