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什么鬼!他喊谁妈!”任莎仙一时搞不清状况,以为小孩是在朝自己喊妈,忍不住气急败坏地怒喊。

桃夭却迅速蹲下身,抱住小孩说:“我不是喊你在吼头(里面)好生呛到起(藏起来),你跑出来搞啥子喃。”他朝任莎仙作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小孩进了茅屋。任莎仙跟随其后,这时她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由于先前桃夭给她的“惊喜”委实太多,让她有点头昏脑胀,应接不暇。不过方才从茅屋钻出的小孩确实一眼都没朝她望过,应该不是在喊她,她实在有点神经过敏了。

进屋后桃夭依然在教训小孩,茅屋里光线明亮,任莎仙看清那是个皮肤黑黄的小男孩,穿着村人自制的小衣服,低着头不言不语。待桃夭的教训告一段落,小孩说:“我看你咋个都不回来,怕你跟我妈样不要我咯。你打我骂我都要得,不要把我丢到这里。”瘦瘦小小的孩子却说着同他年龄不相符的话语,任莎仙听着也不禁心生怜悯,她想找糖给小孩吃,但发现没带。只能蹲下来对小男孩说,“小朋友你怎么了?”

小男孩却好像非常害怕,又朝桃夭的怀中挤了挤,埋着头不愿看她。任莎仙一阵尴尬,此时茅屋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天光大亮,起床来放水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多。任莎仙并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桃夭和小男孩却是脸色大变,小男孩忙不迭地冲桃夭喊:“她们来咯,我们快点跑。”桃夭一把抱起孩子,从任莎仙未曾见过的一道侧门拐出,迅速地离开她的视线。任莎仙本能地跟上,却把青婧让她带出来的折叠伞忘在了小茅屋里。

两人一脚前一脚后地穿梭在空翠竹林中,晨露滴滴转转被碰落在两人身上,打湿了头发和衣裙。所幸天气炎热,很快又自然蒸发。桃夭一路狂奔,虽然抱着个小孩依然速度不减,任莎仙平日里不爱锻炼,此时却有些跟不上了。还好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石洞,桃夭转了进去,任莎仙跟上,她还担心石洞里七弯八绕很容易把人跟丢。然而桃夭进洞后,就好像归家小兽,立刻将小男孩放了下来,自己也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洞里铺垫好的草垫上。

石洞里是个非常宽阔的空间,像是长期有人居住,摆放着一张木床和许多草垫,还有土锅石灶木碗筷等物,任莎仙猜测或许桃夭平时就和这小孩一起住在这里。石洞另一头是个黑洞洞的空间,仿佛通往未知的神秘世界。任莎仙试探着走近,桃夭忽然说:“你过切蛮,勒里有鬼!”

任莎仙立刻停步,桃夭捂着嘴笑了起来,就连先前不敢看她的小孩也跟着笑了。任莎仙被他俩一顿取笑,心里反而放开了,她径直坐到桃夭左近,学着他的口吻说:“那你跟我说下蛮,你们到底咋回事呢。为啥子跑?你们在害怕什么……”

“怕她们抓我回切。”小男孩也坐了过来,他背靠着桃夭身侧,亮闪闪的眼睛对着任莎仙,“你跟她们不是一路的蛮,你不抓我蛮?”

“她是从外头来的,婧儿姐姐的同学。”桃夭接过了小男孩的话,他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介绍小男孩名叫叮叮猫(蜻蜓),这却触及了任莎仙的方言盲区,叮叮猫……是一种猫吗?任莎仙问。

会飞的,春天在湖上飞。

是鸟?

不是鸟……说不清楚,你回去问婧儿姐姐吧……还是别问了。

桃夭皱起眉头,一脸苦恼,任莎仙也不想再在名字上纠缠下去,她打算回去问青婧,当然是换个不会被识破的方式问。

她们是谁?为什么你们这么害怕被她们抓回去。

桃夭露出了愤懑的表情,他告诉任莎仙,“她们”是村子里管教孩子的人。村里男孩少,“她们”说要把男孩都保护起来,不让他们到处乱跑,也不让他们做重活,只是每天待在家里,听“她们”训导。长大了,“她们”就会把男孩子配到合适的女性家里去,让那些女性生下新的后代,而男孩们一生都不得自由。他们只是作为生育的必需品,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直到没有生育能力为止。

任莎仙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她单知道娲神村的婚俗习惯同外面不同,没想到就算同其他母系部落比起来,也这么不一般。“这也太不人道了!”任莎仙愤愤不平地说。

过去村子里没人读书,大家都遵循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但是青婧离开大山出去读书,村里的气象也同往常不同了,这次还带回了她的同学。桃夭真心希望任莎仙能带他离开这里,他似乎一根筋地认为,只要跟着任莎仙,就一定能离开这里。任莎仙也有些无奈,娲神村的女性天然占有权力,而在桃夭眼里,外来的女性懂得更多新鲜事物,拥有更强大的能力,值得他去依靠。然而任莎仙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负担不起桃夭的期待。

她虽然觉得娲神村教育孩子的方式不人道,但是退一步说,她只是个外人,她或许可以借由青婧跟娲神村的长者沟通,但她不敢保证可以改变这里的习俗。更何况,她还不知道,贸然去提会引发什么后果。

桃夭说,村子里有母亲的孩子,如果母亲愿意,还是可以将孩子留在身边照顾,叮叮猫的母亲过世了,叮叮猫不想被村里人关起来,就逃到了溶洞里,然后被桃夭发现。

桃夭神秘地说:“勒个溶洞,男的不能进,进来就死球咯。”

“啊?”任莎仙狐疑地看着面前两位性别为男的人类,他们明明好好的。不过很多落后地区,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说,只是外面的传说常常是禁止女性如何如何,这里反了过来。

“村头的人都这么说,男的不能进这个洞,勒是村子头拜先人的踏踏(地方),男人脏得很先人看了要火冒。”他说进去会死这条虽然没有明说,但很多人都这么相信着。他第一次进洞时一心想死,结果却发现自己没事,还在这里找到了饿得奄奄一息的叮叮猫小朋友。

“也有些人说,男的穿女人衣服就莫得事,那些先人看到女人衣服就觉得你是女勒。”

“所以你才穿女装?”

但桃夭回答不是因为这个。他从小就喜欢穿女装,因为他希望自己是个女孩,这样他就可以像村里的其他女孩一样出去干活,而不是被关在家里。

任莎仙过去不知道,原来干活也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任莎仙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然而桃夭说快中午了,她再不回去青婧就要来找她了。任莎仙想想也是,她一大早起来,实际上是想找易恒问问昨晚江雨说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现在桃夭告诉她的信息量太大,质问易恒的事反而被她忘在了脑后。

这时桃夭和小孩都开始催促她赶快回去,看来是真的很担心青婧来找,万一发现他们俩躲在溶洞里,就村子的规矩来说,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任莎仙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下去,她抓紧最后一点时间,问道:“为什么村里的人好像都有点怕青婧姐妹?”

“怕婧儿姐姐?没得吧……她们怕得是姝儿姐姐……”桃夭似乎脱口说出了某个禁忌的话题,下意识地捂嘴。任莎仙察觉到这点,更急着追问,“为什么,你告诉我吧,你不是想跟着我么,我问你话你都不肯说。”

桃夭踌躇一会儿,轻声道:“姝儿姐姐,逗是山神的女子(女儿),村头的人怕山神,也逗怕她。”

山神?任莎仙先前以为娲神村村民只是信仰娲神这一唯一神祇,原来还有其他神么?但是她再追问下去,桃夭却死活不开口了。而且他了解的信息确实有限,某种程度来说,娲神村的男性地位低下,能获得的信息也同很多女性不对等,确实问再多也没用。

但是她又不可能当面去问青婧姐妹,村子里她熟悉的人……任莎仙想来想去,就只有昨日在竹林里遇见的侏儒奶奶。老人年岁既长,村民似乎也挺尊敬她,或许能从她那里得到更多消息。任莎仙思量至此,便不再在石洞里逗留。

她从竹林中钻出,回到青婧姐妹家中。两姐妹正气定神闲地对坐饮茶,江雨则不见踪影,八成会她男友去了。青婧见任莎仙晚归,并未询问什么,只是告知她等江雨回来就可以吃午饭了。少时江雨过来,还带来了一众男生。毕竟村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吃饭。青婧姐妹早就准备妥当,人一到齐便可开饭。

饭桌上众人一反常态,都只默默吃饭,竟没有谁说话。因为大多数人手机电量告急,也没谁玩手机,都是低头扒饭。然而食不言寝不语对于平时的他们根本就是一句空话,今天却不知为何,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饭桌间弥漫着一股陌生又不安的气氛。

任莎仙满怀心事,一开始还没发现大家都在默默吃饭,等她理完这几天的头绪,一抬头却发现今天众人都格外安静,立时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诡异来。她用眼神默默地从众人脸上扫过,男生们都逃避她的视线,江雨回看她一眼,少顷又将目光瞟向青婧。

许是青姝不能说话的缘故,青婧倒是习惯食不言。此刻安安静静吃饭,未表露出任何异样。反是青姝察觉到任莎仙的视线,她伸出筷子指了指眼前的菜,示意任莎仙快吃,任莎仙反而不好意思地埋头猛扒碗里食物。

但她明白了江雨的眼神,江雨应该有话想对她说。她不知道江雨想说什么,她总觉得江雨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话。这几天她都在村里奔波,完全不知道江雨他们在做些什么。难道是江雨他们发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村中隐秘?任莎仙根本不信江雨能发现比今天桃夭的话还能来得震撼的信息。

或许是本能厌恶同江雨打交道,任莎仙故意吃得很慢,等江雨用眼神第三次示意她进屋时,任莎仙依然没给她回应。江雨终是怒了,赌气摔门进屋。任莎仙长舒了一口气,却发现对面青姝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这些天她同江雨的矛盾冷战也不是一两次,任莎仙知道青姝虽然不能说话,但并不是看不懂。不过她无所谓被人看笑话,今天从桃夭那里得到的消息足够她消化一段时间,她对于江雨想说的事情并无多少兴趣。

江雨在屋中待了没多久,又气冲冲地出来,叫上男友等人离开。几个男生一直是同进同出,本来都要走,忽然青婧叫了易恒,大家都停下步子,其他人还以为青婧有什么事要交代给易恒,然而却是青姝做了个过来的手势,领先走进堂屋,易恒犹豫了一会儿,也跟在她后面进屋。青婧则像没事人一样,收拾碗筷进厨房去了。

任莎仙目瞪口呆,江雨忽然递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没说错吧。任莎仙一阵眩晕,一方面是搞不懂青婧姐妹什么意思,一方面是气江雨小人得意。她想起自己本来打算下午去找黄莺老人了解一些村里的故事,便没再搭理江雨等人,进屋在行李箱里翻出纸笔,装进背包,径直去了黄莺老人家。

然而黄莺老人家中门扉紧闭,她在屋外喊了几声,也没人作答。她只好叹口气,又在竹林里漫无目的地乱走。她不想回青婧姐妹家,想到这几天都在竹林一带转悠,村里的其他地方还没有去过,就打算先去河边转转。

之前男生们抱怨只能在河中洗澡,说明村里至少有条河,任莎仙沿着竹林边缘走下去,没多久果然看到一条小河。或许应该叫小溪,难怪男生们抱怨,这条河委实纤细,狭长的河道大概两三米宽,几个男生下河应该挺拥挤。河畔乱石嶙峋,不易下脚。还有水草杂七杂八生在水底。河水倒是清澈见底,一些不知名的鱼儿正在水中自由摆动双鳍。河底铺着许多圆润的小石子,任莎仙捞了几块上来,发现都只是普通石子,并没有什么观赏价值,只是在水里铺成起来不错。如果家中养鱼,放在鱼缸中估计也挺美观的。

任莎仙脱下鞋子,坐在河畔的大石头上,将这几日奔波疲累的脚伸入冰凉水中降温,忽然身后扑扑簌簌传来树枝压折的声音。她担心是否有什么野兽闯入了这里,赶忙从河里站了起来。却发现来者并不是野兽,而是一个长相清秀,穿着T恤长裤的男孩,任莎仙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

清秀男孩起先看到河畔有人还有些慌乱,待看清之后,反而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倒是任莎仙被惊到往后退了几步。清秀男孩停住脚,对她喊道:“救救我,你是从外面来的大学生吧,求你一定要救救我!”说的却不是当地方言,而是普通话。

任莎仙想起这不是昨天中午坝坝宴上端菜的男村民一员么,有部分男村民穿着同当地村人不同,更近似山外社会,她还觉得奇怪,本想问青婧,却被之后发生的太多事件打断,忘记了这个茬。此时的清秀男孩样子已不如昨天般齐整,他脸上多了几条伤痕,任莎仙注意到,他身上不知道在哪里刮坏的衣服下,还暴露出更多渗血的痕迹。

“你是在哪里碰到野兽了?”任莎仙以为他是在树林里遭到野兽追袭,还担心地一直往他背后望,生怕某个可怖的野兽从树林里钻出,她也赤手空拳可没办法对付。

清秀男孩急道:“你不知道?我昨天把纸条给你们了呀。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被人贩子拐来的!求你们救救我吧。”

“人贩子”“拐来的”,几句话仿佛当头一棒,敲得任莎仙思维一时凝滞。她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生活平静无波,一概的案件几乎都只在新闻里看到过,此时陡然冲出一个人让她救命,她只觉得震惊而后慌乱无措,她吞吞吐吐道:“救……怎么救你啊……”

“她们追上来了,我,我要藏起来……”清秀男孩却不答她的话,而是慌忙跑动查看哪里有躲藏的地方。冲击过后,任莎仙的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她想起那个平时不会有人过去的溶洞,可能只有那里,能保男孩的暂时安全。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躲,不过……”任莎仙轻咬下唇,她不知道若是贸然带人过去,会对桃夭两人带来怎样的冲击。但现实容不下太多思考,清秀男孩抓住她的胳膊,几乎声泪俱下地苦求,“求你带我去吧,她们马上来了。”

任莎仙犹豫着,她不想给桃夭带去麻烦,但眼下她又想不出更好的地点,要不还是先带过去,带到附近可能也是安全的?然而还未等她考虑完,一位浑身凶悍气息的当地女子,骂骂咧咧地就从方才男孩钻出来的地方,挥舞着手中菜刀砍断拦路的荆棘,猛然出现在他俩面前。

清秀男孩一见那当地女子,顿时吓得瘫倒在地,抱着头一个劲说着:“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别打我,别打我……”任莎仙也吓坏了,她有生之年还未当面见过持刀的凶徒,虽然那人并不是冲着她来的,虽然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当自己是个路人,然而方才男孩的话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她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女村民看到任莎仙,依然没有将菜刀放下的意思,她看男孩躲在任莎仙身后,任莎仙又没有退让,便一步一步逼近二人。任莎仙只觉心如擂鼓,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放大,但她依然不愿退,而是尝试着想同女村民讲理。

“这……这位姐姐,能不能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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