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村民目光狠厉,盯着任莎仙的眼神仿佛在看她的仇人,任莎仙根本不敢同她对视,但任莎仙依然没有退开。她觉得自己不能退,身后的人虽然素不相识,但她从小所受的教育让她没有办法对向自己求救的人放下不管。
夏日的光线本就炙烈,先前在河边休憩时感受到的丝丝清凉早就在可怕的对峙中消弭,任莎仙能感受到脑门上的汗不停流下,让她的眼前模糊一片,眼睛也变得火辣辣地。手持凶器的女村民并没将她的阻挡当一回事,或许看在青婧的面子上,终究未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只是从她背后一把拖出了清秀男孩。
“不!”清秀男孩突然爆发,猛然一把将女村民推得一个趔趄,转身朝河对岸跑去,然而没跑几步,一把菜刀稳稳地砸在了他的小腿肚上,菜刀口钝,并未划破他的皮肤,却也砸得他脚下不稳。任莎仙只觉眼前一花,女村民在丢刀同时便如花豹般扑了上去,从背后将男孩扑倒在地,而后当头便是一顿耳光,扇得对方眼冒金星。
“瓜娃子敢跑,想死了嗦?你娃要是跑咯,我哪门跟村头的人交待,你敢害我,我让你娃先死!”
女村民站起身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多是往男孩的肚子和头部等脆弱之处狂踹。男孩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弓着背如虾米般蜷成一团在地上不停呻吟。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任莎仙根本来不及反应、阻止。她从未想过女性也可以如这个女村民般凶悍可怖,力大无比,将男人揍得满地打滚,她过往的认知都在眼前崩溃了。她想要上前救人,却迟迟迈不动步子,她心中同样充满恐惧,可她的良知又不容许她只是站在一旁观看。胆怯同英勇在她脑中拉锯着,时而一种思想占了上风,时而又被另一种压倒。
你是弱小的,你远远没有这个女村民有力气,上去只能送死。
学校和家人从小就教你善良,怎能放任他人受苦而无动于衷。
可是家里人也说过闲事少管,你只是个小女生,你没有力气,你不能制止暴行。
可是行凶的人也是女性啊。
任莎仙的大脑混乱了,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男孩的动静越来越微弱,她觉得自己再不上前男孩就会被打死,她决定不管不顾冲上去拉开女村民,此时却有一双手从她背后探出阻挡了她的行动。
“别去。”冷静的话语出自自己最熟悉的同学口中,却让任莎仙从心底陡然升起寒意。
从背后拉住她的人是青婧,青婧就如往常般面色平静地注视着此等暴行,只是平淡地对她说了句“别去”。任莎仙不知从何处生出勇气,对青婧吼道:“那你去救他啊,你们不是一个村子的吗,再不救他他会被打死的!”
“哪那么容易死哦。”倒是打人的女村民停了下来,她停手看向青婧,嘴角甚至犹有笑意。任莎仙挣脱青婧的手,冲上去察看男孩伤势。男孩确实伤得不轻,他身上本就带伤,此时更是伤上加伤,青青紫紫一大片,伤口血肉外翻勾连,不住往外渗血。男孩的口中也呕出鲜血,任莎仙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脱下上衣,用水打湿了擦拭男孩的伤口。但这并没有起什么作用,看着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她以为男孩快死了。
男孩睁开浮肿的眼睛,勉力看着她说:“我叫许杰,我家在XX省XX村,你若是出去了,找到我的家人告诉他们我在这里,让他们来找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个村……”
女村民被男孩的话激怒了,又想冲过去继续殴打,却被青婧拦住了,青婧说:“你们答应过我,不得在我同学面前打人滴……”
“你娃儿是哪个,也敢管我们?他娃忒想跑,就是找死,轮得到你娃儿来管?”
“我不想管你,你个人的事个人处理,但他今天跑出切的事,你也不想其他人晓得吧。”青婧淡淡地道。
女村民啐了一口,对青婧的威胁很是愤愤。但她毕竟理亏,便没再同青婧多说,而是走到任莎仙身前,语气不善地说:“爬起走,挡到我搞啥子!”
任莎仙急忙说道:“你不能带他走,他已经伤成这样了。他需要医生,你们村没有医生吗,或者药呢,有止血的药吗?”
女村民半笑不笑道:“锤子医生,这点点伤都盛不起蛮,他要是死瓜了就是他个人命撇了(不好),怪得了哪个。你给我爬!”女村民猛然抓起任莎仙,随手往身后一扔,任莎仙只感到一股大力将她扯动,她根本没有挣脱之力,身体径直朝后面倒去,幸而青婧及时将她托住。
任莎仙还想上前阻拦,然而青婧的手仿佛铁钳般将她拽定在原处,她过去只知道青婧挺有力气,却不知竟能大到让她完全无法挣脱。任莎仙只觉青婧此刻陌生到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人,她怒道:“你放开我,我不能让你们把他带走,再不给他止血他就死定了!”
“他不会死。”青婧只是淡淡地描述着她所认定的事,对于发生在许杰身上的暴行,她的态度犹如未闻。任莎仙的声音甚至带了哭腔,她从未对自己的朋友感到如此失望过,“你怎么能这样?你们村到底怎么回事……”青婧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轻轻道,“有话我们回去说,别再管这件事了,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任莎仙依然脸含不忿地望着青婧,忽然,她以为陷入昏迷的许杰猛然从被拖行的路途中爬起,朝任莎仙的方向大喊:“都是你害了我!”任莎仙大惊失色,一时间头脑混乱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连青婧都被一嗓子惊得松了手,任莎仙倒退几步,望着许杰此时遽然睁大的眼睛一直怨毒地瞪着她的后方,她忽然醒悟,转身一看,却是江雨正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此刻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地盯着浑似血人的许杰,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任莎仙猛然窜至江雨身前,喊道:“你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这么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雨被震得一愣一愣地,半响才找回自己声音:“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刚才那是谁,那么吓人……”
此时许杰已被拖得不见人影,但他怨毒的眼神却还留在任莎仙眼底。“你肯定做了什么……”任莎仙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河边初见许杰时,许杰说的是“你们救我”,难道他不是临时看到任莎仙才想找她救命,他其实早就向外面来的学生们求救了?
联想到许杰方才的言行,任莎仙笃定事实如此,对江雨道:“你没有收到过什么东西吗,就从村里的男村民手上。”
江雨脸色陡然一变,虽然她极想掩饰,但根本没逃过任莎仙的眼睛:“你究竟拿到了什么?”
江雨躲闪着任莎仙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就……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拐卖啊救命之类的,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拐卖不是该报警吗,找我干什么,这里又没信号!我……我把纸条给青婧了!”江雨猛然又把锅甩给青婧,而青婧迎着任莎仙愤怒的目光,平静地说,“我没有把纸条给任何人。你也看到了,他是自己逃跑被抓的。”
“那你好歹早点告诉我,我们这么多人可以想想办法怎么救他,他也不会今天乱跑出来,还被暴打一顿。以后再想逃就更难了。”
江雨嘀咕道:“你还真想救他……”任莎仙眉毛一挑,“你刚才说什么!”
江雨道:“我的确想告诉你,可你死活都不理我,我有什么办法。”任莎仙想起中午吃饭时江雨频频给她递的眼色,顿觉无地自容,她自我武断地认为江雨不干正经事不用搭理,然而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那边好歹还有四个男生,他们就没想过要帮助自己的同胞吗?”任莎仙恨铁不成钢地怒道。
“他们也怕啊。你平时觉得他们很勇敢吗?”“都是战五渣!”
任莎仙连骂都不想骂了。她只感到深深地无力和疲惫。
一场可怖的罪行正在她的眼前上演,她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陷入深渊。她过去曾认为自己算是个具有正义感的人类,然而此时此刻,严酷的现实却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当她无助地看着罪行发生,她所拥有的正义感只能痛切地撕扯她的心肺,而她自己,此刻只能闭上饱含不甘的眼睛,她的那股愤怒不知是怨黑暗的现实,还是更多地怨恨自己的无能。
“我们回去吧。”青婧见任莎仙如此自责的模样,眼底也藏了一层晦暗。她的嘴角微微抽动,走上前来想要牵任莎仙的手,却被任莎仙避过,就连江雨,瞟向她的目光也充满审慎与怀疑。
“你们俩……”青婧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拔除。刚才的事情发生后,立场不同的她们,已然站在了天平的两端,即使是任莎仙一向讨厌的江雨,此刻也能同她站在一起,因为她们都是不知情的外来者。而自己,欲言又止的自己,在任莎仙的眼中,或许已然无条件地被归为了村中恶人一类。
虽然同是被任莎仙怒目而视,江雨的心情倒不像青婧那般起伏,她尚能平静地对青婧说:“青婧你先回去吧,我们还有事要聊聊。”
青婧也知不能操之过急,她只能寄希望于任莎仙冷静下来之后,能够理解她的行为,这件事没有任莎仙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解决。
青婧离开之后,任莎仙跟着江雨来到村中为男生们安排的住所。离小河不远,所以江雨才会来小河边打水,正好撞上这件事。男生们住的房子外观同村中其他房屋相同,然而进去一看,里面乱七八糟地放满了东西,男生们摊开行李箱,将携带的一应生活用品都摆在地上,倒不是他们太懒,实在是除了地下没地方可放。房中原先的摆设十分简陋,只有两张木板床,铺着厚厚的棕垫,再铺上床单、被子,就是四个男生的房间了。所幸木板床还算宽大,挤下两个男生也能绰绰有余。任莎仙不记得她是否听到过男生们抱怨住的地方,来村子之后,任莎仙便同同学们比较疏远,只有江雨天天同他们混在一起。
因为电量告急,此刻众人都没玩手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报纸铺在地上,四个男生正聚精会神地斗着地主,一向沉默寡言的于班凑在潘人杰身旁观战,不时同潘人杰咬耳朵,替他出招。幸好此处离小河不远,屋后也是竹林茂密,时有凉风袭来,疏解了夏日的炎热,不然这一天天热浪滚滚,令人呼吸不畅的时光,实在很难撑得过去。
任莎仙看着眼前这副寻常平淡的场景,心底陡然升起一丝怪异。城市里离不开空调网络的他们,为何会心甘情愿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过着可以称为城市人苦行的生活。
如果说易恒还算情有可原,那其他三人呢,甚至江雨,他们为什么要来。村中的生活这么无聊枯燥,她好像还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抱怨。不过她并没有时间多想,四个男生看到她们过来,都甩下手中的牌,潘人杰站起来道:“你俩可算来了。小雨,那件事你跟仙仙说了没啊。”虽说有点不合时宜,但任莎仙依然皱起眉头,第一时间反驳潘人杰,“别这么叫我。”本想说跟你不熟,但此时此刻好歹忍下去了。
“哪里需要我说,她都看到了。”江雨一脸不虞地坐到男友身旁,“刚才小河边那么大的动静,你们什么都没听到吗?”
四个男生面面相觑,任莎仙倒没有多想,这么热的天气,意志力光对抗炎热就要用去大半,就算他们没注意到别的声音也不算奇怪。吴城接话道:“这村子里有些鬼哭狼嚎的声音,不是很正常吗,我们哪能都去看。”
“你什么意思?”任莎仙注意到吴城话语里的信息,不禁怀疑他们早就知道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意思。我们这次上了贼船,想要下去可就难了。”吴城指着默不作声的于班,道,“老班早就在村子里探过路了,我们上山的那条路,根本就是鬼打墙。只要一进入树林,人就晕头转向,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怎么都走不出去。这村子根本只能进不能出,你说我们这次是不是完蛋了?”
任莎仙愣了,她不知道在她考察村子的时候,同学们却在忙另一件事,就是如何从村里出去。但是显然,他们失败了。潘人杰说:“这村子的事,老班最清楚了,老班你来说。”
于班显然没想到话题会抛给他,他一向不善言辞,特别是在女生面前,此时他眼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他,不禁额头冒出大颗汗珠,吞吞吐吐道:“我……我……”
吴城不耐他的怯懦,抢话道:“我来讲吧,老班在找厕所的时候,发现了一间简陋的小房间,里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老班还以为是关了什么野兽,结果他偷偷跑去看,那门关的很严,老班起初什么都没看到,后来……”吴城故弄玄虚,不过其他人都知道答案是什么,此时都是冷眼旁观他的表演,只有任莎仙关心他接下来的话,催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老班在门缝里看到了一只红色的眼睛!”吴城惺惺作态,比划着想要吓唬任莎仙,不过任莎仙可不怕他鄙陋的演技,说,“红色眼睛,那是什么怪物。”
潘人杰道:“不是怪物,是人的眼睛。人熬了一宿一宿的夜,布满血丝的眼睛。”任莎仙想到于班猝然在门缝里看到一只布满血丝的人类眼睛的场景,不禁背后发凉。道,“你们问过婧婧了么?那究竟是什么人。”
江雨道:“我问过她,她说那里关着一个疯子,这种穷山僻壤,如果有精神病人,通常就是关起来,不可能送到医院去的。”
“一个疯子……”任莎仙喃喃道,“她跟我说,燕子也是脑子有点问题的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村子怎么这么多精神病。”潘人杰脸上露出恐惧神色。
“不就两个么,很多吗?通常这种小山村都缺少医生和药品,许多人发烧来不及治,就容易烧坏脑子,我们还是不要多想了。”任莎仙仍然下意识地为青婧成长的村子辩解。
“现在重点不是这村子里有多少病人吧,我们又不是医生,它有病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吴城没好气地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可能再也出不去了!”吴城像一只没头苍蝇,在几难下脚的屋子里焦躁地乱踩乱踏,“你看到小雨收到的纸条了么,这个村子拐卖男人!我们完了,我们肯定是被青婧拐来卖了。还看什么祭典啊,我们怕不就是她们的祭品!”
易恒小声说道:“别胡说,青婧不是这样的人。”
“你还敢说!”吴城遽然发难,一把抓住易恒衣服,将他拉至眼前怒吼,“要不是你忽悠我们过来,我们会被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任莎仙忽然想到,他们几个男生会来,同易恒肯定脱不了干系。一开始青婧也只是说易恒会同行,白老师倒是早就说要来,但其他三个男生,还有江雨,都是临行时才加入的。
潘人杰也嘟嘟囔囔道:“对呀,都是你说这里美女多,又单纯可爱,还给我们看照片,我们才来的。”他一脸惆怅,“美女倒是有,就是个个凶神恶煞,也不理人,我一跟她们说话,她们就使劲瞪我,好像我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来到这个村子后,吃也没得吃,喝也没得喝,还别说玩。这几天,我把能想出来的棋牌玩法都玩了个遍,手机和平板也都没电了……”仿佛自己被掏空,潘人杰颓靡不已,“就青婧的姐姐还比较温柔,不过,那不是都跟你了么!”潘人杰恨恨地盯着易恒,“你倒是好,享尽齐人之福,可怜我们几个人,都是陪太子读书,不禁美人没捞着,自己都要赔在这里了。”
除了一贯沉默的于班,吴城和潘人杰都对易恒表示了自己的愤慨。任莎仙却在看戏之余想到了别的事情,像易恒这种对枕边人都无情无义的人,谁要相信他,可不就得倒霉么。谁让他们要相信所谓的哥们义气,再说了,潘人杰他们出发的动机本就不良,现在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不过任莎仙并不信青婧会将他们卖到这里,毕竟已经9012年了。虽说许杰的事给了她深深的刺激,但她还愿意听青婧一个解释。至于同学们,她认为青婧还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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