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故来得太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刹那间只能听到梁秀一人的啼哭声。
曾若初呼吸一滞,眼睁睁地看着梁涯脸上的血色散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是毒。”
清冽的少年音色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在大家的预料之外,之前连话都不敢说的季景正平静地盯着梁涯的尸首,目光灼灼。
见没有人接话,季景继续分析道:“他唇龈发乌,口中吐出的血呈酱色且无法凝固,应当是服毒了的结果。”
江游川略为凝眉,没有否认他的说法,而是吩咐起身旁的阿涟:“速去请钱仵作来,路上不要声张,以免惊扰他人。”
“是。”阿涟应道。
等待的时间很是煎熬,任何人都没办法近梁秀的身。期间也有人尝试着与她交涉过,可没有一个不是被她吼开的,大家也只能散开给她一些冷静的空间,只留张集一人在旁边候着,防止她也出事。
阿涟是骑着快马离开的,上京城拢共也就那么大,回来的自然也快。
但他载回来的人却不是钱仵作,而是睡眼惺忪的秦暮予。
秦暮予里头的睡袍还没有换下,外头只是草草裹了一件御寒的外裳,头发也粗略地用发绳竖了起来,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没多久。
江游川不满地质问起阿涟:“我不是叫你去喊钱仵作吗?你把他带过来做什么?”
阿涟委屈巴巴地扁着嘴答:“我是去找钱仵作了,可是他正在忙着记录木家灭门案的那些受害者的死因,不止是他,其他仵作也在忙,而且也不是我主动喊秦仵作的,是……”
“你怪他做什么?他又没得选,一切都是凑巧。”秦暮予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江游川显然不信他的话:“什么凑巧?在去找钱仵作的路上凑巧把你从家中的床上拽起来?”
“大错特错了我的哥,我不是从家里来的,而是从大理寺来的。”秦暮予咧开嘴,憨厚一笑,“我听闻他们正忙着复盘木家人的死因,就想去凑个热闹,奈何老石端了碗补药非要我喝下去。那药里头不知道加了什么,喝了就犯困,我就索性借了老石的睡袍歇下了,反正他都把大理寺当成家待了,什么东西都有。”
江游川眯起了眼,一言不发地审视着秦暮予。
这番说辞简直是漏洞百出。
倘若石泰真的想让秦暮予喝那种助于安眠的药,为什么要让他在大理寺喝?这些日子秦暮予明明告了假,让他带回家,喝完直接休息不是更好吗?
秦暮予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在大理寺休息?
除非……
江游川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你……”
回答他的只有秦暮予那副灿烂的笑容。
秦暮予拍了拍他的肩,用最小的音量在他耳旁说了句:“都是小事。”说完后又望向了曾若初,神色如常地说,“哎哟,曾妹!那么巧,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曾若初尬笑了两声。
巧什么巧,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秦暮予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个。
想到这里,曾若初不禁望向了江游川。可看着江游川的眼睛,她短暂地恍惚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江游川眉宇间多了一分哀愁。
秦暮予叉着腰,松起了筋骨,打着哈欠说:“都那么晚了,快告诉我哪里出事了,早解决早休息。”
在阿涟的带领下,他们回到了方才的事发地。
侯在一旁的张集看到有人来了之后终于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江游川跟前,小声汇报着:“这梁秀一直在哭,怎么劝都劝不住,还抱着梁涯的尸首不肯撒手,待会儿可怎么验尸啊……”
江游川没有说话,只是小声地嗯了一声。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就做出了一件让曾若初瞠目结舌的事情。
只见江游川大步走到了梁秀的跟前,还没等梁秀反应过来就对着她脖子后边来了一记手刀。梁秀两眼一翻,登时昏了过去,抱着梁涯的手也跟着松开。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整个过程没有一点犹豫,就连一向了解他的秦暮予都愣了一下。
秦暮予嘶了一声,虽没有曾若初那样惊讶,但还是有些后怕:“你就不怕她事后去衙门控诉你?你完了,你这次必定挨罚,方老头都保不住你。”
“罚便罚吧,又不是没被罚过,查案重要,任由她哭闹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江游川面无表情地说,随后又无比自然地对张集挥了挥手道,“去这附近的客栈开一间房让她歇着,再找郎中来给她开几副药,她这样悲痛定是要大病一场的。”
张集被他的行为震惊到语塞。
他僵硬地点点头,许是害怕江游川也给自己来一手刀,带着惶恐匆匆下去做事了。
曾若初依旧没有回过神,目送张集背着梁秀离开,余光恰好瞥到了身边淡然的阿涟。她侧了侧身子,小声问起阿涟:“你就这样无动于衷?!”
“江大人做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最烦影响效率的事情,拦不住的,就算挨罚无数次,下次依旧义无反顾地这么做。”阿涟幽幽开口,似乎早已看透一切。
曾若初闭上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秦暮予蹲下身去,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梁涯的尸首,得出的结论竟和季景先前所说的一模一样。
这倒是让曾若初有些惊讶。
她抬眸望向季景,疑惑地发问:“你怎么知道是中毒的?你学过?”
季景涨红了脸,两只手因为紧张攥在了一起:“我平日对这些比较感兴趣,有阅读过这方面的书籍……”这些话好像勾起了他什么回忆,使得他鼓起勇气面向了江游川,“方才太过慌乱都忘记说了,江大人,我先前瞥了几眼那颗人头,发现他脸上有伤,但根据性状来看应当是死后才留下的。”
曾若初好不容易合上的嘴又张开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季景,条理清晰且有自信,和撰稿时局促的他判若两人。
秦暮予吹了个口哨,一脸兴奋地说:“小伙子很有前途嘛。”
江游川冷着脸,一言不发。
秦暮予察觉到了他的不快,这份不快勾起了他的好奇,索性继续问起季景:“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季景……”季景缩着脑袋如实回答。
秦暮予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瞬间写满了兴奋。
他就说嘛!自己怎么总觉得川哥对这小伙子有敌意,原来这位就是总跑去找曾若初改稿的季景啊!
怪不得怪不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一把揽过了季景的肩膀,眉眼之间写满笑意:“原来是你啊!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号!听说你一直都在写稿,但写出来的东西一直都很一般啊。”
“我、我会努力的!”季景惶恐地说。
谁知秦暮予大手一挥,豪迈地说:“还写什么稿啊,你又不擅长那个!不如跟着我后边学习,以后来当仵作如何?”
“啊?!”
这声惊叹不止出自于季景一人之口,还有曾若初和江游川。
秦暮予捏了捏季景的肩头,继续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我瞧着你天赋异禀,跟着曾妹写稿实在是有些可惜,倒不如努力努力,日后当个仵作。”
“我……”
“别你啊我啊的,考虑考虑?”
秦暮予依旧不依不挠地追问着,巴不得季景马上就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江游川瞧不下去了。
他翻了个白眼,扬声吩咐起阿涟:“眼下应当没有季公子什么事了,你把他送回家去吧。”
“是。”
季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匆匆忙忙地跟在了阿涟身后,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可秦暮予仍然没有放弃,对着他离开的背影不停地喊道:“前程大事!一定要好好考虑啊!”
季景没有吱声,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快了。
秦暮予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继续喊些什么,却被江游川一把拽到了一边。
江游川咬着牙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帮你忙啊,这样一来他俩日后不就分开了?”秦暮予意味深长地低声回答着,但碍于曾若初还在场,只好鼓起舌头,故意将语调弄得含糊不清,让旁人难以听懂。
和江游川说完缘由后,他又笑着对曾若初说:“你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曾若初当真在脑中思量了一会儿,居然觉得秦暮予说得有理,叹了一声:“你说得对,季景确实在写稿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另寻他路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这就对了嘛。我听云姑娘说过,这季小兄弟写稿时痛苦非常,何必执着于一条道路呢?你辛苦他心累的,倒不如早日转行算了。”
“但这毕竟是他的私事,需得交由他自己决定。”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也没有逼他的意思,全由他自己做主。”秦暮予摆着手道,随后又换了个话题,“话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待着?那么晚了都不回去?”
怎料下一秒寒风袭过,把他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们那么忙,都没人帮忙打下手。何府那边目前没有动静,快报那头也早就忙完了,左右我没什么事做,倒不如留下来帮帮忙。”看着又打了个喷嚏的秦暮予,曾若初咂了咂舌,转过身道,“天气太冷了,我再去寻些姜茶来,你们等着罢。”
待曾若初走远后,犹豫了很久的江游川才开了口。
“你是不是又发病了?”他问出了自己心底的话,纤长的眼睫掩盖了眼中的许多情绪,“你去大理寺歇息,是不是去找师娘诊脉了?”
秦暮予敛了笑容,没有否认。
他的反应印证了江游川的猜想。
江游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师娘怎么说?”
“情况不大乐观,但还有得救,死不了。”秦暮予如实坦白道,“可是川哥,这一次我怕是真的不能再继续留在上京了。”
江游川没有接话。
两人就这样在寒风中伫立了许久。
最终,还是江游川主动开了口:“死不了就好,你不是一直都自诩命硬,定然会安然无恙。”
“那是自然,祸害遗千年嘛。”秦暮予笑道。
“什么时候走?”
“目前还没定,你师娘说先帮我稳定一下病情,省得我死在半路上。”秦暮予依旧打趣道,“你都没看到老石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上就要没了。”
江游川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石泰那夸张的神情,也不禁轻笑一声:“石大人向来如此,刀子嘴豆腐心。”
“那可不,都这样了还有力气骂我狼心狗肺。”
“忍忍吧,毕竟他只会骂这句。”
已经把梁秀安顿好的张集回到了江游川跟前,汇报起了眼下的境况。
江游川了然的点点头。
就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立即恢复了往常的神情,继续跟进起案件的发展。
江游川:永远挨罚,永远不长记性,知错了,但下次还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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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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