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外边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年关将至,以前每到这个时候,京城的大街都是最热闹的,可自从昏君继位后,那种来自于民间的年味就渐渐散了去。上有洪涝天灾,下有昏君暴政,百姓很难再能像以前一样自得地准备过年所需的年货了,只有一些达官贵人还有精力过年。
烟火铺子前,章奕鉴家的两个家仆正在采买主家过年时所需要的爆竹。章奕鉴本就喜欢欣赏烟花,再加上朝堂上唯一能给自己使绊子的江诠死了,所以今年索性多买了些,既是为了庆祝新岁,也是为了解一解自己这些年在江诠身上所遭受的窝囊气。
天气寒冷,两个家仆都把手揣进了袄子里,等待着铺子掌柜清点好这次买的货物。
其中一个身材偏胖的家仆等得有些犯困,打算去门口透透气。铺子里头烧了炭火,暖气充足,当他踏出铺子的那一刻,外边的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街边正坐着不少饥肠辘辘的乞丐,见有人出来了便赶忙围了上来,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的家仆。
“公子赏咱们些东西吧,吃的用的穿的都行啊,咱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是啊公子,你行行好吧。”
家仆被这些乞丐吓了一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他的同伴在里头听见了声响,以为他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匆匆赶了出来,怎知刚掀开门帘就看到这番景象。
“怎么回事?你干嘛了?”他望着被团团围住的胖家仆,不禁皱起眉头。
胖家仆欲哭无泪地说:“我什么都没干啊,一出门他们就围上来了。”
瘦家仆看着乞丐们眼巴巴的样子,终觉于心不忍,在兜里掏了半天,把所剩不多的碎银全都给了他们。胖家仆见状,也拿出了些铜板,还将兜里的几块蜜糖分了出去。
乞丐在得到资助后连连道谢,也很有眼力见地散了去,不再纠缠他们。
瘦家仆叹了口气,无奈道:“曾经繁华的京城如今竟有那么多乞丐,真是造孽啊。”
“好了,不要再说了,小心你的脑袋。”胖家仆怕他口出狂言惹祸上身,赶忙堵住了他的后话。
“这都不能说了?那还有没有王法了?”瘦家仆愤愤地嘟囔着,“外边天灾频频,民间百姓本就难以生存,圣上居然还下令加重赋税,这谁能受得住啊?”
“哎哟我的哥,你可真少说两句吧,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瘦家仆扁了扁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终于止住了话茬。
恰在此时,一个蹒跚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从远处缓缓走来。两人都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熟悉,但脑中又没有特别契合的人选,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待那人走近后,两人终于认出了他。
“那不会是江家公子吧……”胖家仆眨巴眨巴眼睛,似是不敢相认,有些犹豫地问起了同伴。
“……你没认错,是他。”
“他怎么成这样了?”
“废话,家破人亡之苦谁能受得住?如今整个江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再加上江诠的死和他也脱不了关系,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没两样。”
三日前他们跟着章奕鉴去将江诠的死讯告知江游川的时候,江游川虽面黄肌瘦没什么精神,但好歹身姿挺拔。可今日的江游川却佝偻着背,瞧不出一丁点昔日的风采。
二人怕惹上麻烦,不敢再在门口久留,干脆回头进了铺子。
回想起江游川,胖家仆有些不甘地问道:“他就这样了?等死?”
“那能怎么办,圣上容不下他就代表天下容不下他,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瘦家仆哀叹道,“他们江家……罢了,说这些也没用,听天由命吧。”
虽然江游川眼下还活着,但也离死期不远了,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包括他自己。
他踉踉跄跄地挪动着步子,口中呼出的白气用不了多久就消散在了半空中。
江游川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只有死路,可他不想死在这皇城里,这里的每样东西都让他觉得窒息和厌恶。他要逃离京城,哪怕是死在荒郊野岭被鸟兽啃食,也不要让那昏君看到他的窘相。
守城门的侍卫都是朝中奸臣的亲信,平日仗着有人给自己撑腰懒散惯了,今天更是在值守的时候喝了个烂醉,根本就没注意溜出城门的江游川。
离开京城后,江游川走进了远处的深山,打算从山顶一跃而下。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把他印在雪地上的脚印覆盖了去。
由于身体过于虚弱,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步子也开始艰难了起来。可他依旧坚持往前走,哪怕是休息片刻也不愿。
大雪埋住了地上的石头,再加上天色昏暗,江游川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情况,被绊倒在地。
胸口忽地传来一阵刺痛,江游川咳嗽不止,嗓子里头逐渐有了血腥味。没过多久,他便没了意识,孤寂地躺在了这片深山之中。
待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正举着火把蹲在他的跟前。
那男子见他醒了,立刻欣喜地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人说:“老方,他醒了,他还活着!!!”
江游川艰难地撑起眼皮,花了好久才看清了他们的打扮。
他认得那种打扮,这几人应当是眼下民间最大的一支义军——祁兵的人。
“那时的我本想一死了之,却碰巧被驻扎在附近的方大人和石大人捡到,是他们收留了我。”回忆起这些前尘往事,江游川颇为唏嘘地感叹道,“他们跟随着大祁的开国皇帝四处奔波,已经打下了半壁江山。”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胜不殆,为了更好的了解昏君动向,当时的祁兵首领,也就是后来的祁朝开国皇帝下了命令,派本就是京城人的方舜玉带人驻扎在京城附近,捕捉京城里头的任何风吹草动。
那天早晨他们本在照例巡山,却在雪地里发现了只剩一口气的江游川,然而他醒了之后,一起巡山的士兵却就着要不要收留他这个问题发生了分歧。
有些人认为,江游川身份不明,极有可能是昏君派来的细作,如今还发现了他们,必须除之而后快。而以石泰为首的另一半人却觉得,见死不救才是人生大忌,若是对寻常百姓不伸出援手,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最终,领头的方舜玉敲定了主意,把江游川带回去疗养,并派人时刻看守。
可江游川一心求死,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声称自己只想一个人待着。所有人都知道,以他的身体情况是走不出深山的,石泰可不惯着他,直接给了他一拳头把他砸晕了过去。
就这样,他被“强行”带回了义军的营帐,被人看守了起来。
江游川打扫着祠堂,继续坦言道:“被方大人他们救回来后,我依旧深陷家人离世的悲痛中,整日郁郁寡欢,什么话都不肯说。直到后来,义军踪迹被发现,昏君派人上山围剿,大家都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彼时昏君的兵马已经将山下围得水泄不通,正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对方舜玉一方来说情况不容乐观,所有人都举起了武器,做好了与对方决一死战的准备。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江游川逆转了局势。
他带着祁国兵马找到了一间破道观,按照记忆中的顺序转动了供桌上的神像。
一条通往山外的密道从神像身后显了出来,震惊了所有人,尤其是石泰。
石泰本想先问个明白,却被方舜玉打断了,他说赶路要紧,有什么疑问等到后面再说。石泰思量了一下,还是听了方舜玉的话。
这一路他们不仅要用最快的速度赶路,还要时刻防着敌兵追击,大家每时每刻都在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很快就将江游川身上的疑点抛到了脑后。
万幸的是祁兵最终还是脱离了危险,在未伤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成功逃了出来。在确定没有追兵跟随后,方舜玉下令让他们丛林中支起了帐篷,好好休整一夜。
在江游川准备休息的时候,方舜玉突然差人把他叫了去。
江游川跟着那位叫他的士兵远离了大部队,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溪旁,方舜玉正背着手伫立在那里,旁边站着的则是神情复杂的石泰。
把人带到后,士兵立刻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了这三人。
石泰抬眼瞧了他一眼,张了张口,但又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把所有的心思化成一声叹息。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脸平静的方舜玉。
他对着江游川露出一个浅笑,沉声道:“江氏之子。”
江游川没有否认,开口问道:“方统领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在京城长大,家里也曾有些势力,对于江家的一些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方舜玉道,“或许别人没发现,但我却看到那座破道观的神像上雕刻了一个小小的标识。我认出那是江家家印,那条密道应当是江家当年留下的,再结合之前京城内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应当就是江诠的儿子吧。”
江氏一族绵延百余年,积累下丰厚的基业,但就是因为江氏权势过盛,无数君王都忌惮他们的存在。江氏族人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为防止那一天的到来,他们偷偷在山上修建了密道,以便后人逃跑。
江家先辈或许没想到,上百年后这条密道居然起到了别的作用。
江游川点点头,坦白道:“方统领说得不错,我正是江诠的孩子,江游川。”
寒光乍现,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江游川的脸颊,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老方!”石泰大惊,试图阻拦,却被方舜玉喝止住了。
江游川脸颊上的伤痕不深,但还是渐渐渗出了鲜血。
“江诠得罪过我们首领,首领下令,但凡见到江家人,统统杀无赦。”方舜玉一改先前和蔼的态度,阴着脸说,“你帮过我们,我心怀感激,所以特许你给自己选一个体面的死法。”
川:我不想活了
石:不,你想活(一拳头)
石泰,一个做事简单粗暴但有效的奇人
至于江诠,一个到处得罪人的奇人(双手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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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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