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统在厚实的长绒地毯上滑着他新学的舞步。
是小步舞还是华尔兹,他也分不清了。
或许说他从来就没有分清楚过。
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表演展示过。不懂就不说、不做。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大门被打开又合上,纪屏山听到动静后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黄连统带着管家已经走了。
他动了动那只被邵秋闻紧握着的手,凑近了些,对着邵秋闻轻唤了一声:“少爷。”
邵秋闻没做任何反应。
纪屏山不敢再说话。
主人家的一切行为都是有他的道理的,如果自己不理解,那么问题一定出在自己身上,而不是主人家身上。
他作为下人,能做得且要做得只有“顺从”。
过了一会儿,邵秋闻动了一下他的手指。
那根手指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纪屏山,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但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他顶着满脸的泪痕慢慢地转过来。
一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桃花眼望向纪屏山。
纪屏山被他眼中的情绪所震撼到。
他好像被淹没在了大海中,汹涌的海浪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拍打在他身上,他在其中浮浮沉沉,几乎不能呼吸。
他看着邵秋闻。
他在等待也在期待,邵秋闻会说些什么。
可邵秋闻只是沉默。
他们离得明明那么近。他的手还牵着邵秋闻的手,他的怀里还抱着邵秋闻的猫。他们久久对望,鼻尖对鼻尖,呼吸都要纠缠在一起。
他们近到已经分不清彼此。
但邵秋闻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们中间隔了太多太多。
他们从未交织过的那几年,纪屏山从前的经历,邵秋闻从前的经历,还有他们现在的身份——
主人和下人。
少爷和阿山。
他们之间的距离,远到纪屏山想伸手替邵秋闻擦擦眼泪都不能。
不是做不到,而是他不能。
纪屏山想起他的父亲,那个总能轻松用双手把他抱起,将他架在肩膀上,让他“骑大马”的男人。
他坐在父亲的肩膀上。
他能用幼小稚嫩的双手碰到父亲短短的头发,他能用双臂从父亲的头顶环到他的脸颊,他能摸到父亲下巴上有泛起的还没来得及刮得青茬儿。
父亲会在纪屏山被他的胡子扎到后,拉着他往回缩得小手放到自己的嘴唇边儿,轻轻啄一下,然后颠颠他,在他因为有些害怕而抱紧自己时,笑着问他:“屏山想去哪儿啊?”
他能背着纪屏山,用他宽厚的手掌稳稳地托住他的膝弯,他能用他温暖的后背为他遮风挡雨,他能用他不屈的脊梁为他撑起一片天。
他的话不是很多,他的承诺从来不会用嘴去说。
纪屏山记得自己幼时被父亲抱在怀里,他的额头贴在父亲温热的脖颈上,他感受着他跳动着的脉搏,一下一下,那比摇篮曲更能让他安心入睡。
他的父亲顶天立地,他的父亲一身傲骨,他的父亲永不屈服。
他的父亲傲首挺胸地站在日本人所谓的刑场上,站在哺育他长大的土地上,站在中华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国土上。
他的父亲站在那里,胸怀坦荡地接受着底下民众们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有他的,也有他母亲的。
他看到台上的父亲,微笑着无声地对他说,对他的母亲说:“不要哭。”
神情自然同往日一样。
他牵着母亲的手。
他紧紧地攥着母亲的手。
他没有哭,母亲也没有哭。
他甚至仰着脸对父亲笑了一下。
他看到父亲对他说:“屏山,好好长大,将来驱除外贼,振兴中华。”
父亲到死都是站着的。
第二天,他看到父亲的头颅被高挂在城墙上。
第五天,他看到母亲的头颅被高挂在城墙上。
从那天起,他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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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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