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模样的江轻让于慕诗回想起了以前。
江轻一开始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沉默、柔顺、听话,总是默默躲在角落。
江轻是转校生,高三转到她们班的。
事实上,这种情况其实非常罕见,很少有高三了还会转校的学生。
一般来说,出现高三临时转学都是因为学生想跨省换个户籍参与高考,更有甚者,只是简单挂了一个学籍不入学就换了省份高考。
但江轻不是,她原来就是本省的人,只是简单换了个学校,所以才显得格外异常。
于慕诗并不记得江轻第一次来她们班的模样,一个转学生而已,并不值得她给出几分关注。
江轻的天赋很好,尤其是在画画领域,她走美术高考的路子,这并不稀奇。
至少在她们这个班级里,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特长生,剩下那百分之二十就是混个学历,早早有了别的打算。
因此,当混乱无序的班级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天赋又高学习又踏实的学生,想当然的,她在老师那里有多受欢迎。
尽管老师并没有什么强烈的表示,但那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满意和欣喜也依旧碍了不少人的眼,她那刺眼的天赋让人恼怒。
没有名师教导,没有昂贵的颜料辅助,没有珍奇的画笔工具,随手而作就是掩不住的灵气,她凭什么?
那些夜以继日、埋头苦画的日子在她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她是个外来者。
是固有秩序的破坏者,是稳定团体的侵入者,是程序运行中需要被清理掉的一段bug。
就连她本人也那么不讨喜,独来独往,孤僻且排外。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针对江轻的狩猎行动在某个明媚春日悄无声息地展开。
最开始是撕坏的画纸,涂胶水的椅子,不翼而飞的铅笔...
后来升级成了当面扔书包,厕所泼水,天台推人...
于慕诗也曾偶尔见过出现在江轻身上的某些伤口,撞见过被人欺凌的江轻,但她只是傲慢地从浑身湿漉漉跌坐在地的女生身旁路过。
正如她所说,于慕诗不曾在意过女生,也不会给这种懦弱的人半分余光。
是的,懦弱的人,那是她对江轻最初的印象。
连自己都提不起反抗之心的人在她眼里就是无能。
弱是原罪,无能更是。
江轻依旧活着,卑微的、弱小的,如尘埃一般的活着,但在于慕诗眼里她早已是一抹游魂。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没能瞧见垂下脑袋的女生眼里闪动的熊熊烈火,没能看见女生从未弯曲下去的一段脊梁骨,也没能品出这张柔顺面孔下从未熄灭一直在燃烧着旺盛的生命力。
事情开始出现不对劲,于慕诗后知后觉地发现。
是什么呢?
对某些人来说,是生生扭转的动笔习惯,是暴躁且复杂的心境,是越来越拙劣的画作。
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退步了!
不仅在画技,还在心境。
环绕着的叹息声、惋惜声,老师眼里的痛惜,都让他们徒然崩溃。
是江轻!
她是故意的!
邯郸学步学到最后竟然学了个一泄千里!
他们愤怒地找到江轻,谁知江轻竟然在笑,没有嘲讽,没有轻蔑,没有快意,她只是在笑。
那笑没有任何含义,但此时的他们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一群人前仆后继地冲上去,织成密密麻麻的细网,想要捕杀这只带毒的昆虫,一如往昔。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江轻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可怜,她开始反击。
泼了水的她就泼回去,撕了画的她就撕回去,打群架的她就死死咬着一个人不松手。
这种不要命的架势反而让一些人心生胆怯。
江轻像极了冷静的赌徒,带着一股疯劲,吓退了众人。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没有惊动家长、老师、学校任何一方人。
从起,到落,隐秘在校园一角。
江轻游刃有余地处理好了一切,仿佛早已演练了千万遍一样。
于慕诗察觉到了,但正如她对一方进攻一方退守的无视一样,此刻,她同样对一方败退一方胜利的戏码没有任何兴趣。
对她来说,无论是那群人,还是江轻戏剧化的反击,都惊不起她心里的一点波澜。
还是那句话,与她何干?
如果,如果不是米娜的话,她本该如此的。
但偏偏,偏偏米娜搅了进来。
米娜不常出现在学校,她是班级里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里的一份子,家里早早安排了她出国留学。本来高中就应该在国外上的,结果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米娜最后还是来了她们高中。
于慕诗惊喜极了,她原本没有抱着和米娜一起上高中的预期,但最后两人竟然做了同班同学。
米娜出现在学校的频率随着年级的升高越来越少,于慕诗早有预料,她知道米娜长期待在国外,回学校也不过停留一瞬罢了。
但就这一瞬,她也很高兴米娜能留给她时间,可以像往常一样一起品尝点心,诉说烦恼。
米娜虽然看起来张扬又霸道,但其实她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很多人都上赶着和米娜交朋友,米娜不忍心拒绝,那就只好她来帮忙,帮忙扫除那些扰人的苍蝇,她也一直引以为傲。
她自诩为米娜最好的闺蜜,余雪当然也是,不过只是塑料闺蜜而已。
直到某次,江轻突然出现在她们三人的聚会上。
于慕诗眉眼下压,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看着米娜对江轻的照顾,看着米娜对江轻的在意,看着米娜的注意力被轻易夺走。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隐约在告诉她,这次不一样。
很不幸地,她的预感应验了。
江轻到后来竟然隐隐有取代她位置的趋势,这叫于慕诗如何能忍?
她利刃般的刀锋眸子射向江轻,如果眼神能杀人,江轻早已被杀死了千百次。
江轻抬眸向她看来,这个曾经在她心中面目模糊的人映在瞳孔深处,眉目清晰。
于慕诗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江轻眼里的倔强、不屈和旺盛燃烧的火焰。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此前交战的双方会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生胜出。
但没关系,谁让她对上的是她于慕诗呢?
她的傲骨,她的骄傲,她的锋芒,她要一寸寸地帮她折下去。
江轻是一个信奉以牙还牙的人,断裂的画纸断了就是断了,她只能把别人的画纸也一同撕碎,但如果,她伤不到对方呢?
于慕诗不需要自己动手,但江轻桌上的东西在第二日总是脏污破碎的。
即使她找出了一个人,迎接她的还有下一个人。
于慕诗耗得起,她江轻耗得起吗?
学艺术是要烧钱的,只此一项,她就不得不低头。
正如于慕诗所料,江轻低头了。
尽管她紧握着的拳头,缓慢的语调,就连倔强的翘起的一缕发丝都在诉说着她的不甘,但于慕诗不在乎,她又不需要对方的心甘情愿。
她看着眼前低头的江轻,心情很好地接受了她的道歉,随手一挥,停下了这场由她亲手掀起的风暴。
不费一兵一卒,也没有脏了自己的手,于慕诗自得地接收了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她享受这种感觉。
直到米娜再一次踏进校园,然后对她说:“慕诗,你过了。”
那一瞬间,于慕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原来江轻从未屈服,原来她只是在迷惑她,原来她才是真正的一击必杀。
于慕诗阴沉着脸向江轻道歉,拼尽全力压抑住了内心所有的暴躁。
她丢失的东西也一定会从江轻身上找回来,于慕诗发誓。
从那一天起,于慕诗和江轻仿佛开始了一场循环。
于慕诗下套,江轻短暂地屈服,随后米娜出面。
于慕诗恨得咬牙切齿,又不能轻举妄动,她不能让江轻变成她和米娜之间的裂痕。
但再隐忍的人也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尤其于慕诗看着米娜对江轻越来越欣赏的目光,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短暂的失去理智。
于慕诗亲自下场了。
她用力握紧江轻的右手,长长的指尖掐在江轻白皙的手腕上,露出星星点点的红痕。
“你说,我要是把你这只手折断,”她俯身靠近,轻声吐出淬了毒的利刃,“你还来得及参加联考,还能拿起画笔吗?”
江轻游移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于慕诗的脸上,脸色苍白,蠕动唇角,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慕诗从她的眉扫到她的眼,那里燃烧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熄灭,徒留一地余灰。
“江轻,就算米娜回来,已经晚了不是吗?”
江轻眼睛失了焦,嘴唇抖动,“放过我。”
于慕诗还是第一次见到江轻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她高高在上地斜睨着女生,“跪下,求我。”
江轻瞳孔颤抖,静静地站在那好久好久。
于慕诗也不急,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看着她内里的煎熬、挣扎、浮沉。
久到也许有度过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江轻垂眸,双膝折下,咔嚓,那是她的傲骨碎落一地的声音。
她说:“我求你。”
江轻睁着眼,脸上蜿蜒出道道泪痕,她却毫无所觉,只是用力睁大双眼,再睁大。
她要清醒,她也必须保持清醒。
于慕诗随手扔掉五彩的画作和纸张,盈着满脸笑意离开。
赤红的夕阳遍布天空,余晖照耀着天台上飘飘扬扬散落一地的画作。
江轻定格在原地,许久,伸手一张一张地捡起,擦掉上面的灰尘。
而此刻,于慕诗看着眼前那个早已趴在她脚下的江轻。
她对她说:“于慕诗,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痛觉?”
女生眼里燃烧着的火焰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令人心惊。
江轻的过去掀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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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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