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 设局

太守府,厢房内。

徐清端坐着,桌中央的茶水方沸,飘起一阵阵白雾。

栖枝推门进来时,徐清刚斟出一杯煮好的茶水,一瞧见她便唤她来喝上一口好暖暖身子。

她自打徐清沈祁二人从京城出发后的第二日便与徐泽一道,护着徐母回江南,前几日方至这处地界,接了徐清的信,便立刻掉了马头向舒州而来,快马加鞭今日才进城。

本想抄个小路直接去太守府寻徐清,不想正巧撞上方才那一场缠斗。自小长大的情谊让二人不必言语,便能默契相配,将剩下几人堵在巷子里,活捉了回来。

连日奔波并不好受,一回府徐清便催她去休整一番。现下她卸了行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走过去接过杯盏,同徐清坐在一处。

她抿了一口,待温热过喉,一转头瞧见这一屋子安静,便先出了声:“审问过了,确实是成王的人,不是死士,买凶来的。”

徐清没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信可送出去了?”

栖枝点头,放下杯盏,“送出去了,就看二姑娘怎么做了。”

静默一瞬,她看了眼自打回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祁,随后转头试探问徐清,“那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值得便是活捉回来的那几人。

话一出,一直倚在窗边装哑巴的沈祁也看了过来。

“买凶来的,身上定然没有成王的令牌。”徐清没有思索,像是早已预料到,且也做好了准备般,脱口道,“先留几日,在这府里放点风声,就道——”

“我与静王外出遭受埋伏,静王殿下不幸中箭受伤,活捉了几名刺客,已逼问出幕后真凶,不日便要押回京城请陛下定夺。”

风声一出,随行之人中若有成王的人,定然坐不住。这几个被买凶之人只为谋财而害命,自个儿命都要丢的时候自然不会再顾及雇主。为了这几人不被送至陛下跟前揭出成王欲杀沈祁一事,他们自然不会让这几人活着。

“待抓出异心之人,便把这几人送去京城,我赌沈硕又折一翼,还会派人再来劫杀,且这次派来的定然是他自个儿豢养的死士,届时取了他的令牌,留个日后可制他的把柄。”

若一切顺利,便是拿了个可威胁沈硕的大把柄。虽说陛下当年也是踩着兄弟的血骨上位的,但作为一个父亲,一个手握权力且正值壮年的皇帝,必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在自己还活得好好的时候便在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兄弟阋墙之事。

徐清最喜欢的便是赌人性,根据敌手的走势,预判他的下一步,她总是乐此不疲。

这也是她当时为何选择写一封半真半假的信回复沈硕的试探,如今看来,鱼儿确实是上钩了。

她笑了笑,有些愉快地曲指弹了下盛着茶水的杯盏,不大的杯口可以看见荡开的涟漪一圈一圈。

“呵。”

忽而一道轻嗤传来,打断了她的情绪。

她抬眼,对上沈祁看过来的视线,曲指又敲了下杯盏外壁,不过这次是有些莫名。

“这招引蛇出洞,好像不需要本王装受伤?本王可不似王妃,让跑了还非要留在那与人过两招。”

“咳。”栖枝听着心觉不对,轻咳一声,站起身,“我…我忽然想起还未给你大哥写封信告知他我已到,你们聊,我先回房。”

话毕人已至门边,再一个眨眼,连衣摆都瞧不着了。

门开了又合上,一阵风溜进屋内,吹动珠帘,带起一阵轻响。

“殿下这次是气什么?”

徐清坐在那,斟了杯茶放在对面,示意他坐过来谈。

“是气我未事先与殿下商议便先行做了决定,拉殿下涉险了?”

沈祁没动,眼风扫了眼泛着涟漪的茶水,也不说话,片刻后垂下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清见状心下微叹,续而顺着他的话解释道,“这些人原也是成王派来取我性命的,不迎敌而弃队友奔逃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三言两语解释了她为何不跑还两人引入巷子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后,转而又道:“且近日那陈煊真像块狗皮膏药般甩也甩不脱,陈家是支持周王的,他此番前来定然不是来帮我们的,对外装伤称病,一来日后若真问责起来,风声出去殿下也是实实在在受了伤的,陛下总不能一句你也未有大碍而轻拿轻放。”

“二来,殿下也就不必再与那陈煊真和吴屹周旋,可转而一道去查广济寺。”

眼睫扇动两下,沈祁还是没应声,像一座雕像被嵌入在窗台边般一动不动。

他自然是懂的她打算做些什么,那夜看了她回的那封信他便知晓会有今日一遭。

这些人应当也早就备着了,就待有今日这般二人一道在外的时候,好来一个一箭双雕,若能一次取了他二人的性命自然是省事的。

他做了准备,自然也不惧。他只是气,气徐清一口一个盟友却什么也不告诉他,在客栈被支走不知她欲如何借萍娘将那周惊山引出来,在暗巷是才知她早已不知何时将齐家女唤来了舒州,也不知方才那齐家女口中已寄出去的信又是打算布一个怎样的局。

诸多诸多,纵使他一而再再而三说起大婚那夜的约定,他依旧无法从徐清这听她主动说些什么。

近二十载的岁月,除了见母后在眼前吐血而逝那时候,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般无力。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徐清不信任他,她帮他是为了与他作交易,待他势大可让她借势为林家翻案。而如今她要做的事并不想让他知道,是怕他会干扰她,破坏她的计划。毕竟她最终的目的是为林家,而不是为他。

屋内再次静下来,徐清定定瞧了他好半晌,见他依旧不愿开口,也不勉强他,左右她想说的都已说了,再多她也猜不着他想听什么了。

她移开眼,望住屋内一处角落,转而思索起另一件事来。

只是神思刚散出去,便听见窗那边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

“你很担心我会阻碍你的计划吗?”

她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应,“什么?”

视线再次落过去,沈祁抬起了头,四目相对,沈祁没再重复方才那句轻的几乎随风而散的话,而是将话头重新拽回方才所谈之事上。

“三皇兄的人就算抓出来了,也还不能动。”

徐清也不纠结那句话,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我知晓,但总要知道哪些是异心之人,我明敌暗,到底被动。”

话甫落,二人又一阵无言,沈祁倒还想问问方才栖枝说的那封送去给徐二的信又是什么,但喉结犹疑地滚动几下,他终是没问出口。

暮色四合时分,沈祁被埋伏而身受重伤一事已传遍整个太守府,吴屹和陈煊真在日光将散未散之时匆匆来了一趟,被得了令的姜沿拦在屋外头。

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味从屋内传出来,二人细嗅了下,对视一眼,说了几句讨好话便离开了。

屋内,沈祁徐清二人分别倚在床头和窗边,安静地各做着自己的事。

门缝处放着一堆带了血的黑色外袍,这些是从白日那些人身上扒下来的,几乎都渗足了血,腥气味经久不散,正好用来装装样子,也省的他们再去找别的动物血来。

徐清手撑在窗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外头的一片漆黑,耳边偶尔能听见床榻那处沈祁翻书的动静。

沈祁虽说在翻着书吧,但也没看进去几页,倒是偶尔抬眼去瞧窗边的人。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再因着徐清斜撑着脑袋的姿势,正巧能看见她皱着眉头的脸,像是被什么事纠结住了,视线却是直愣愣地望着一个方向。

顺着这道视线而去,穿过几憧白墙黛瓦和两条街,一家闭门的客栈顶,有一对少年少女头坐在黑瓦上望着当空的明月。

客栈的后院栽了棵桃花树,正直时节,嫩粉开的繁茂,朵朵相簇,娇嫩得不行。

鼻尖传来轻淡的花香,燕琼双臂向后撑,一条长腿放松地支起来,一双黑眸在月光下更显得亮。

这般清闲又惬意的时刻过往实在多的数不清,徐府外那条河顺下去的林子里,在那间木屋里,他也曾无数次爬到屋顶看月亮。

身旁的林小满盘着腿,指尖捻了朵嫩粉,燕琼转头时,正看见她凑近那花,仔仔细细地看着什么。

“看什么?”

他凑过去些,黑夜里,洒下的银白月光照不亮那朵小小的花。

林小满抬了抬手,将花往他那凑,“有只小虫。”

燕琼定睛一瞧,确实有一只蚂蚁在花蕊里扑腾。

二人悠闲得不行,楼底下隐隐传来歌槿几人的笑闹声,黑瓦上的两人就那样盯着那只小虫从在花蕊里挣扎翻身到爬上花瓣。

“小满。”燕琼的目光不知何时从她手中的花上落到了她的脸上。

他眨了下眼,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问她:“明日姑娘打算让那女子如何做?”

“嗯?”小满的注意力还全盘在那只小虫上,看起来并不设防,她侧眸瞧了他一眼,挑了挑唇,“我今儿没认真听,全在听松枝大哥讲他那些宝贝了。”

燕琼闻言,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

一阵风起带动桃花树沙沙作响,几朵粉嫩轻颤着随风而落。他顿觉背后一片凉意,方才小满投来的那一眼让他惊了一瞬,还以为她看出什么来了。

“你别担心啦,若阿姐有事要你办自会交代你的。”说着,她终于把手中那朵花放下,一双清眸扫向他身上那身陈旧的单衣,秀眉蹙起,“你为何又穿这身衣裳?阿姐不是给你买了新衣嘛?”

还不待他答,她又恨铁不成钢般抬手点了点他的脑门,教育他,“你这人真是,我记得你早几年见阿姐给你买新衣都是恨不得立刻换上,这几年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件破衣服救过你的命,日日穿,买了新衣也不穿,就供在那当祖宗拜啊?你这样阿姐会伤心的。”

燕琼被她数落得一愣一愣的,脑袋也在她指下一晃一晃,手下意识攥住身上这件洗的都有些发白了的旧衣。

沉默良久后,他低低应了句,“明日就穿新衣。”

淡的有些苍白的唇又嚅动了下,像是还想说些什么。

片刻后,林小满拍了拍掌心,站起身来拽着他下去。

那句“不会让姑娘伤心”在唇边徘徊了几息后,还是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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