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跟仗势欺人的狗官有接触,但见他看向自己,程知不能当做没看见。万一惹他不快,他回头给云鬓坊使绊子,绝对不是程知能承受得起的。
迫于无奈,程知缓步走过去,“不知大人还有什么指示?”
善于洞悉人心的陆怀骰注意到程知不待见自己,认为这是一位不合格的商人,下次不会再来光顾,“本官来拿那套梅花首饰。”
程知惊讶,没想到那套赠予未婚妻的首饰是他的。
想着要是尚书夫人穿戴云鬓坊的首饰出门,定是云鬓坊的活招牌。
这么一想,程知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语气也亲和一些,“陆大人,这边请。”
这样尊贵的客人,必须有单独的雅间招待。
然而,在陆怀骰看来,程知这变脸的姿态,分明是个见钱眼开的市侩商人。觉得自己没在店里花销时,摆着臭脸相待;得知自己是花了重金的贵客,这才笑脸相迎。
对于刚刚她从容不迫的处理事故,原本还有几分赏识,现在完全消散,只有鄙夷。
房间陈设雅致,实在与掌柜的商侩之气不符。
这是陆怀骰踏入雅间的第一反应。
陆怀骰睨着看不清容颜的掌柜,“你打算一直戴着帷帽与本官说话?”
程知:“……”
心里确实这么打算。
不过,既然贵客有要求,褪去帷帽也没什么大碍。
猜想着,陆怀骰当惯了上位者,自己蒙面与之交谈,有损他的颜面。
随即,当场褪去帷帽。
借此机会认识尚书大人,也算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恕草民无礼。”程知虽不满陆怀骰,但表面功夫做得足,这是商人成功的第一要点。
陆怀骰自认见过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但还是被眼前人惊讶,眼底闪过一丝惊叹。
双眼灵动狡黠,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不过,泰山崩于前能面不改色的陆怀骰并没有过多的表情,立马转回正题。
“首饰。”
程知无心关注陆怀骰的心理活动,没注意到他正开扇企图掩饰加速的心跳,一心想把自己精美的成果展示出来。
云鬓坊的掌事送来茶点,把一整套首饰整齐有序摆放在桌子上。
“大人,根据您的要求,先前已将图纸交您查看,现已制成。取名‘玉骨同栖’,首饰共七件。取梅香玉骨,鸳鸯同栖之意。”
一对双股流银同心簪。左簪衔和田玉,右簪嵌红玉髓,簪体刻“白首同心”,阴阳双梅并立,寓意白首不相离。
两对镂空衔玉对钗。外形镂空,内设青白玉片,玉片千万转,亦在镂空内。大钗贵气端庄为主,小钗素雅为辅,大小钗相行,寓意深情不移。
一对金丝玲珑耳坠。以金丝缠绕玉珠,寓意千言万语,沉于耳畔。
一顶冷瓷流光冠。掐丝做主体,外嵌琉璃制成的梅花,冠底以冰蚕丝缝合,蚕丝带绣着梅花鎏金暗纹,寓意矜贵高雅。
一对并蒂花开暖镯。以暖玉制作,双镯梅花样式相向而行,样式合成即是一镯,寓意夫妻合一,同心同德。
一件寒香折梅项圈。圈上刻着梅花含苞、半开、盛放的三种形态,预祝赠礼人与受礼人一生同行。
程知沉浸于首饰的讲解和展示,也一直在注意陆怀骰的面色表情,见他有片刻走神,“大人,可是草民哪里没说清?”
陆怀骰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这样别致新颖的技法确实难得,难怪云鬓坊能在短时间内有如此盛景。
陆怀骰很满意这次的订购,但面上仍是不喜不怒的冷脸,“收起来吧,本官会让人来取。”
言毕,陆怀骰转身离开,不再多言。
程知才不管陆怀骰的冷脸,只知道这昂贵的单子算成了。就喜欢这样出手阔绰,又不唧唧歪歪的达官贵人,忙送着出门,“草民送大人。”
陆怀骰突然停下,眼神冷漠,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锐气,“不必。”
程知担心没有伺候好这个狗官,害怕事后被穿小鞋,送客的脚步都快了些。
谁知前面人冷不丁停下脚步,差点撞上去,还好收住脚步、稳住身形,差点就变成投怀送抱了。
“我…”
见他鄙夷的眼神,程知不知该如何解释,又不能怪他突然站住,万一把他惹生气,受罪的还是自己。
好在他很不耐烦离开,这才免了程知为难的处境。
等陆怀骰背影消失在视野,程知才变了脸色,心疼摸着衣袖底下发红的肌肤,心里忍不住呸了一声,“仗势欺人的狗官。”
云岫看着程知讪讪送走那人,奇怪那人的来历,“二小姐,他是什么人啊?好神气的样子。”
程知在袖口底下摸着发烫的小手臂,没看也知道肯定发红了,“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尚书,总算把他送走。不必管他,去看看他们把事情处理好了没有。刚刚外面围着的百姓多,大家伙说话注意些,别落下口舌了。”
“梳月已经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做了。今天遇上了这趟子事,大家虽然心里有气,但小姐准备了福禄斋的吃食给大家,也算有了安慰。”
程知常规检查坊内的各项事宜,并没有错处,这才放心回家。
打小要强的程知,自认才能不输男子。
听着世人谈及子女时,总说道男儿强于姑娘,程知不服输,势要做出一番成就,让世人觉得巾帼不让须眉。
身处皇商世家,程知看着兄长稳步接下父亲的事业,自觉有能力撑起一片天,这才三番五次向父亲请求,最终得以有一次机会可以脱离父亲的管束下自己操持。
云鬓坊赌上了程知的勇气、自尊和才能。
因而,程知对云鬓坊十分在意,不能出错。
刚回到家门口,便有家丁急忙来报,“二小姐,老爷在厅里等您。”
“父亲可有说什么事?”
“老爷没说,不过奴才看着,老爷挺生气的。”
程知暗道不妙,猜测云鬓坊的事情已经传到父亲耳边。肯定觉得这事让他丢脸,想必他正在气头上,程知掂量着待会说话的话术。
梳月、云岫两人面面相觑,顿感压力,担忧看着自家小姐。
还在琢磨对策,程知伫立在原地,被家丁提醒才缓过神来,“二小姐,老爷还在等您呢?您别误了时间,老爷等久了更生气。”
“我这就去。”程知提起裙摆,连忙往花厅走去。
人还没见到,就听见程父程守义大声呵斥,“我就说不让她去,好好一个姑娘家家,非要抛头露脸做生意。以前让她跟着家里人走走商贩也就罢了,现在还要自己开门做掌柜。今天又闹出这一桩事情,我看她怎么搞!”
程家历经几代皇商,程守义接过程家担子,稳扎稳打守着产业。
不求光宗耀祖,只求不辱门楣。
没想到家中出了一个“女掌柜”,程守义很早就发现小女儿程知的经商头脑,可惜她是女儿身,无法继承程家的产业。
程守义常带着程知一同出门巡铺,不过图一个娇女承欢。
谁能料到程知突然想单挑大梁?自开一家云鬓坊。
程守义原本是不赞同的,但拗不过女儿的请求,还是同意让她试一试,权当她打发乐子。没想到云鬓坊不仅开起来,还做得不错。
这结果又喜又忧。
喜的是,程守义很骄傲自家闺女的能力。
忧的是,这云鬓坊的成功太过扎眼,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眼红。到时候需要程知出面处理这些肮脏事,对程知、程家的名声都有影响。
果不其然,这才三个月就出事了。
程夫人王静容倒是不急不迫,在一旁说好话,“哎哟,老爷,你消消气。兜兜是个机灵的孩子,你当初不也是看她聪慧才同意她开店的嘛。这会子又嫌弃起来了?”
“你!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搭腔,我怎么会同意!”
“那你想怎样嘛?这会子说我‘慈母多败儿’,你这严父,早干嘛去了?兜兜的云鬓坊开业那天,我看你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两条。沾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慈母多败儿’了,这会子就会窝里横!”王静容出身世家,家中最小的女儿,备受宠爱,可不受这窝囊气,“自家女儿出事了,不想着帮衬,还好意思在这里撒气!”
岁月磨平了棱角,当了夫人,做了母亲,王静容的脾气温柔一些。
但她眉梢一挑,霸气难挡。
眼见夫人气呼呼坐下,程守义略显心虚,说话的声音变小,“我就说了两句,你怎么就急了?”
“是我急了吗?你这人说话就不讲道理!”
程守义连忙赔罪,不然今晚就回不了房,“好了好了,我错了,兜兜快到了,你给我点面子。”
王静容冷哼一声,看在兜兜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
兜兜,是程知的乳名。
是程知父母最简单直白的寄托,兜才兜财。
程知在门口等着,直到父母的吵闹声停下片刻才进去,“女儿给爹爹娘亲请安。”
程守义高冷坐在位置上,吹胡子瞪眼。
王静容立马变了一副脸色,乐呵呵走过去陪自己的女儿,“兜兜来了,都是自家父母,不用多礼。”
“女儿自知惹了麻烦,特来向爹爹娘亲赔罪。”
程守义生气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惹了麻烦!”
王静容无语他,暗道又摆出讨人厌的臭架子。不过,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不扫他的面子,自顾在一旁坐下。
“云鬓坊事出意外,女儿已经妥善处理好了,不会给程家造成其他损失。”程知很清楚,父亲疼爱自己,但父亲更在意程家的前程。
王静容自豪看着丈夫,就知道女儿的能力肯定没问题。
程守义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利落,话到嘴边噎回喉咙,转而扯上其他闲话,“放着好好的程家小姐不当,外面风吹日晒,非得抛头露脸在外面闹腾。”
这些让女子规矩守礼的话,程知已经听得厌烦,但脸上挂着的笑意不减。
毕竟,自己能争取到开店的机会,已是不易。
“明明跟你长姐一同长大,怎么就学不到你长姐的几分温顺?”听着父亲的数落,程知的脑袋已经放空,呆呆望着桌上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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