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程守义规训的声音停歇,程知立马挽着程守义的胳膊轻晃,卖乖弄俏,“长姐随了娘亲,蕙质兰心。我嘛,自然随了爹爹,长了一颗经商奇才的脑子。”
“愈发顺着杆子爬了。”程守义紧皱的眉间舒展,俨然换了一副慈父的面孔。
父女俩又闲聊了好一会,程守义有事要忙,先行离开。
王静容这才起身安抚女儿,“你也别怪你爹爹顽固不讲理,他管着程家全族的口粮,不敢拿生意上的事情开玩笑。”
“兜兜知道,明白爹娘的苦心。”
王静容感叹,怪自己生错了,给程知生了个女儿身,拖累了她一腔抱负。
但凡是个男儿身,程知肯定会比她的父亲、她的兄长更出色。
“娘亲别这么说,女儿不曾遗憾自己身为女子。只是这世道不公,不让女子彰显自己的才能。”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程知自知女子处世艰难,她痛恨的是这些不公的规训,而是自己的女儿身。
这样的规训并非程家独有,天下皆是。
故而,哪怕程守义再固执霸道,程知也会尽量顺着他的意思。因为他曾顶着世俗的眼光,给了云鬓坊一次机会,这是不能磨灭的事实。
王静容摇摇头,扯开扫兴的话题,“不说其他,我与你姨母约好。明日你随我去杨家做客,正好与你姨母商量你和景辞的婚事。”
程知松开母亲的手,低头攥紧了新制的帕子。
刚结束了一个扫兴的话题,又谈及一个排斥的话题,这让程知的心沉了一遍又一遍。
素来要强的程知,很不甘心自己步入母亲的后尘。
母亲的话,让程知恍惚之间看见在杨家婚后的生活,晨起服侍杨景辞与杨家长辈,午间处理杨家府上事宜,晚上还要为杨景辞的新欢准备合欢帐……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程知的心揪成一团。
杨景辞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这样萎靡的深宅日子,程知很是抗拒。
“母亲,我不想嫁给景辞。”程知眼睑垂下,低声辩驳。
“景辞与你门第相当,年纪相仿,你们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他对你可谓是百依百顺,你嫁他有什么不好?”王静容了解小女儿是有主见的人,知道她聪慧过人,唯独在婚姻事上犯糊涂,“你莫不是忘了,他每次在外得了好东西,可都是往你这里送。”
自知母亲说得都没错,程知清楚这位表兄对自己的疼爱是真心的,可她还是不想嫁给杨景辞,“可他不学无术,常常流连于烟花之地,女儿不喜欢这样的。”
“你这孩子,真是越发挑剔了。哪家的男人不是喜新厌旧?别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平头百姓,都有在外面乱来的人。景辞虽花心了一些,但对你的尊重是没话可讲。你怎知你自己挑的人心里只有你一人?”
“那人家皇上对皇后娘娘就不是那般喜新厌旧。”
整个京城都知道,新帝在晋王时便娶了当今的皇后,身边竟无半个美姬妾室,夫妻两人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走到今日。
“你!真是让你多识几个字迷了心窍,都会来顶嘴了。”王静容恨铁不成钢,无奈程知有异想天开的想法。
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姑娘像程知这样挑三拣四?
程知欲言又止,内心有千万句话在挣扎。
母亲和父亲是一样的,他们都宠爱自己。但在很多时候,他们还是希望自己能尽快成为一位贤妻良母。看母亲的苦口婆心,不忍与她争辩,唯恐再次伤她的心。
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女儿知道了,明日我随您去杨府便是。”
听到程知的妥协,王静容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品尝新得的茶叶,吩咐下人准备好去杨家拜访的礼。
程知看着礼单,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回到自己房间,程知疲惫趴在桌子上。
“小姐,您这手怎么了?怎么这么红?”梳月大为震惊,不知程知何时受了伤,连忙连忙唤来云岫,“云岫,快把药箱子拿来。”
被梳月提醒,程知摸着胳膊的红肿处,疼得她冷吸一口凉气,“还挺疼!”
云岫小心翼翼擦着药,嘴里嘀咕着是哪个混蛋伤了程知,又自责没有照看好程知。
“无碍,擦了药应该就好了。都怪那个狗官,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尚书,冷着脸不说,下手还这么重。”程知想起陆怀骰冷漠的脸色,心里烦得很,都忘了在王静容那里的烦恼。
还想着明日该如何面对杨家人,程知一整夜都睡不好。
人未到,礼先到。
杨家夫人王静娴已在家门口等待,欣喜等着妹妹王静容和外甥女程知。
“别苦着个脸,来你姨母家,高兴些。”王静容知道程知心里不舒坦,在车厢叮嘱她不可以闹脾气,要有大家闺秀的端庄。
“我知道了。”
程知瘪着嘴角,暗道,“来姨母家,我自然是高兴的,就是不要提及婚事即可。”
心中有千万个不愿,但在下马车那会,程知脸上又挂起温柔的微笑。
王静容姐妹关系亲近,一下马车就往王静娴跟前走去,“大姐,我和兜兜过来了。”
“哎呦,我等你们好久了,快快进来。”
“程知给姨母请安。”程知很敬重这位姨母,她宠爱自己的母亲,连带着疼爱自己。
每一次来杨家,程知玩得很尽兴。
美中不足的,就是年纪渐长,长辈总要提及两家联姻的事情。
王静娴以前就宠着妹妹,爱屋及乌,对程知也十分疼爱,“好孩子,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些虚礼。坐车累了吧,快进来喝口茶。”
王家姐妹二人聊得开心,打发程知去找杨景辞玩正好让程知杨景辞两人多多相处。
杨景辞,成兴伯幼子,上头有一位姐姐,两位兄长。
自小在胭脂堆里玩乐,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玩世不恭,唯一对貌美的表妹程知千依百顺,颇有兄长风范。
程知在杨家丫环的指引下来到杨景辞的院子。
这条路,程知走过无数次。即便没人带路,也能准确无误找到杨景辞。
众人都晓得程知与杨景辞的关系,按照以往的习惯,无需特地向杨景辞通报。
丫环行礼后退下,程知自顾往房内走。
还没入房,便听见房内的欢笑声。
杨景辞斜倚在榻上,身旁有四五个美人服侍。他半敞的衣襟上挂着几片花瓣,正抬起一花枝挑逗身旁的小美人。
众人见程知入内,即刻停止了玩闹,美人规矩站在旁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杨景辞看见程知,立马起身弹开身上的花瓣,一个眼神让周遭的美人退下,笑脸相迎,“程知妹妹,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怎么不知道?站着干嘛,进来坐。”
美人们垂首疾走,都害怕程知会生气迁怒她们。
不管是程母王静容,还是杨景辞院里的丫环,都默认程知会成为杨景辞的夫人,这让程知心里堵得慌。
杨景辞换下沾着浓厚胭脂味的外衣,重新披了件干净的常服,免得这些味道熏到程知。
瞅着程知闷闷不乐坐下,杨景辞一边系好衣裳,一边走到她跟前,忽然弯腰凑近她的眼眸,“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这就去给你出气!”
程知挑眉,左右摆弄沾着别人口脂的团扇。
这种场景见过太多回,她本该习惯的,却一直无法完全接纳,“只怕我说了,你也不敢动手。”
杨景辞皱眉思索,理好程知被压皱的衣裙,“不会是姨父姨母骂你了吧?”
“所以,你还动手吗?”程知托腮,饶有兴趣看着他。
杨景辞虽然玩世不恭,但却是位尊师重道之人,对长辈动手,这事他干不出。但如果程知妹妹非要出气,杨景辞勉为其难干点缺德事,“若真要出气,我夜晚时分偷偷将姨父的茶水换成千日酿。”
程知忍俊不禁,眼波流转之间停留在杨景辞身上。
仔细打量眼前的杨景辞,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待程知更是礼数周全。在外人看来,嫁给他不失为一种福分。偏偏母亲的话在脑海想起,“景辞身边的人再多又如何,他始终只有你一位正妻。”
要接纳杨景辞要三妻四妾的事实?
程知无法咽下这口气,一想到这,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感席卷全身,“那些…莺莺燕燕就那么让你快活?”
两人自幼定下娃娃亲,杨景辞早就将程知当成未过门的妻子对待。
可以事事顺从程知的意思,唯有这风流成性,怕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杨景辞这此生注定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但妻子的名分只有一人。
“程知妹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洒脱,带着一丝随性,“我素来放浪形骸,身边红粉知己无数,但正室之位只会是你一人。成婚之后,我会把她们移居别院,断不会让你瞧着心烦。”
程知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并非她所求的良缘。
他虽给予了尊重,却不是良配。
想到每日每夜要面对这些莺莺燕燕,看着杨景辞不求上进、沉溺酒色,程知只怕自己会抑郁而终。
见程知眼底藏不住的失望,杨景辞连忙倾身向前,放软语气哄人,“我知你脑袋学问比人强,是当之无愧的‘女状元’。婚后你想继续搭理产业,或是读书写字,或是吟诗作画,我和杨家都不会约束你的。”
程知勉强扯着笑意,嘴角下含着满满的无奈。
只能宽慰自己:这杨景辞好歹尊重自己的意愿,想来在杨家的日子,不至于难熬。
“你可知…我娘亲今日来府上是为了什么事?”程知垂眸,心不在焉聊着话题。
“母亲前些日子提过,姨母此次来,想必是为了你我的婚事。你过了及笄之礼,杨家上下等着那一天。”杨景辞亲手倒上热茶,稳稳端到程知面前,“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可是因为这桩婚事?”
“我……”程知欲言又止。
她想说,不想成婚,不想嫁给杨景辞。
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咽回去了。
杨家待她很好,杨景辞待她更是无可挑剔。
程知牙一咬、头一横,从齿缝间蹦出几个字,“我不想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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