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暗箭扎得太深,云苇已经痛到昏厥过去,没有意识,嘴角流出暗红色血液,几乎就要滴到衣衫上。祁致清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唇边的血迹,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心如刀割,他将她轻轻揽腰扶起,左手托住头部,右手横在腰间,如同面对一件千金珍品般小心翼翼地抱起,生怕再弄疼她一点。
他脚步走得很快,庞如海在他旁边差点跟不上。
“不是命你们好生保护云苇吗?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祁致清不怒自威,冷峻的脸上布满愁云,他自翻带人潜入山中,只是先来打探虚实,没想到竟会再次遇见云苇,想是那日分开后,她便被黎乾的人抓了进来。但是他始终未想通,黎乾抓云苇有什么意图?
庞如海低垂着头颅,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解释:“李姑娘哀求我去救她哥哥和昭华公主,我推脱不掉,谁知道转身功夫,她就奔您来了,大约是看您有危险,才奋不顾身相救……都是我粗心,没看好她,都怪我……”
他看了庞如海一眼,脚步却不敢停下:“事已至此,怪你也没用,尽快出山找大夫才是最要紧的。你先去派人扎几个简易躺椅来,将受伤人员全部用躺椅抬出去,剿灭黎乾之事等我们出去再做商议。”
庞如海遵命:“是!”
山洞门口,昭华公主和李安潮等人在将士们的护卫下都无性命之忧,只是李安潮左肩头的伤口吃痛得紧,虽已用布条包扎起来,也还是难以掩盖猩红的血印。卢夫人和李云岚正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连昭华公主都近身不得。
远远地看见祁致清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云苇快步走来,昭华以为不妙,她扒开人群,艰难地挺起身子,跌跌撞撞向祁致清奔去。一看见云苇脸色苍白,嘴角止不住地流血,她就明白云苇受伤了,她急得向祁致清问道:“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人为何受这么重的伤?”
她害怕云苇没了气息,甚至还伸出手指去试探她的鼻息,被祁致清打断:“公主快跟我们走吧,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昭华已是一身狼狈,她知道在这里只有听祁致清的话才能活命。她赶去李安潮身边,对卢夫人和李云岚说:“快将他扶起来,祁将军要带我们离开。”
卢夫人母女二话不说就把李安潮搀着站起来,正巧此时庞如海安排人做的躺椅也抬了过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将士轮流抬着李安潮,比他独自行走快了许多。
庞如海又带人送了躺椅到祁致清面前,祁致清与庞如海合力将云苇轻轻放置在躺椅上,因她背上还扎着箭,只能卧着,她脸上还是没有血色,眉头微微拧蹙,想是疼得很,两颊边渗出细细的汗珠。
庞如海对旁边的将士下令:“你们抬的时候仔细点,别颠着李姑娘!”
将士们:“是!”
刚有两名将士抬起躺椅两端,祁致清就冲前头的将士挥挥手:“你走吧,我来抬。”
那将士和庞如海皆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祁致清,堂堂大将军怎么亲自做这点小事?
祁致清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抬起躺椅径直就走。
庞如海只好对那将士说:“你就在旁边跟着,要是将军累了,你替把手。”
将士答:“是。”
夜色渐渐深,这一大群人行在山高水深的密林中并不容易,特别是还有不少伤者,时不时传出几声痛苦的哀鸣声。
连续爬了几个时辰的山路,有香客实在支撑不住,忍不住发牢骚:“将军,让大伙歇会吧,一口气都没喘过,这样下去会累死人的……”
祁致清抬着躺椅满脑子只希望快点出山,快点找大夫救云苇,毫无心思搭理这些人。庞如海便替他出面,教训那抱怨之人:“你若想被黎乾再抓回去,只管留在这里歇息,无须跟着我们。黎乾杀人的手段,刚刚你们已经见识过了,他可不想我们将军这么爱民如子。哼!”
“庞将军说得对,那黎乾会要咱们命的,大家还是再咬咬牙,坚持回到京城,本宫定不会亏待大家。”昭华公主一直随在李安潮躺椅旁边,此刻也帮着庞如海安抚众人情绪,她不希望再看见有人丢掉性命,只盼着大伙都能平安回家。
没有人注意到躺椅上的李安潮正微微睁开眼,对昭华公主露出颇为欣赏的眼神,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公主殿□□恤平民、与民同苦,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未有一丝怨言,同往日坊间传言的飞扬跋扈、骄奢无度大相径庭,他竟是误会了。
那日,母亲和妹妹非逼着他一同去往灵渊寺,说要见昭华公主,他决意不肯去,一来他答应要去祁家私塾读书,二来他对龙子凤女向来不感兴趣,并未生出母亲那般的心思。然而母亲哭得涕泗横流,说一家子荣辱系于他身上,还要以死相逼,非让他去灵渊寺走一遭,没有办法之下,他才答应了母亲和妹妹。
谁料母亲想的太美好,在寺中连公主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西蜀军捉到这山里关押,惹来这些祸事。此刻,他虽身有痛感,却忽觉一种明朗相伴。
庞如海的恐吓加上昭华的安慰,令那抱怨之人只得闭嘴。这时候昭华才注意到李安潮正看着他,她问:“你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安潮微微摇头:“无妨。”
“你再忍忍,听庞将军说,我们再翻过两座山就能出去了。”
两座山,说起来容易爬起来难,李安潮无奈道:“公主殿下受苦了,金枝玉叶之躯却要吃这种苦头,实在是小民等无能护公主周全。”
昭华:“你别这么说,要不是你们兄妹慷慨大义,冒险将我们带了出来,只怕此刻我们还在受黎乾的折磨。等回到宫里,我定向父皇给你们兄妹邀功,让父皇赏赐你们。”
李安潮开口:“小民不敢要赏……”
他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卢夫人听到“赏赐”二字就来了劲,直接打断他的话,谄媚向公主搭话:“多谢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不知殿下想给我儿什么赏赐?依老身看,不如给我儿赏个一官半职,省得他再去吃那读书考取功名的苦。”
昭华正在思考如何回答卢夫人,李安潮却出言拦住了他母亲:“娘,大丈夫行于世间,所求所得皆应光明正大,儿子走科举之路,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经世之才,并不仅仅为了做官。你这样说,既是在侮辱儿子满腔志向,也是令公主为难。为人子民,保家卫国、保护公主都是分内之职,何须要什么赏赐。”
他这番话叫卢夫人如鲠在喉,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意思就是什么赏赐都不要,白白错过这个好机会。
李云岚也听出了哥哥的意思,她一向同母亲一个鼻孔出气的,自然会帮卢夫人说话。她怪哥哥:“公主殿下是好意,你和三妹都是拼了命的,我们李家也算是有恩于公主,哥哥你就别说胡说。”
说到三妹,李安潮费劲地抬头往队伍前面望去,祁致清抬着的云苇还没有苏醒,只怕血越流越多,会有生命危险。可是眼下,这么多人中没有一人会医术,无法为云苇医治,只能加快脚程去山外求医。
昭华公主也暗自感慨,李家兄妹三人真是三种不同的性子,以卢夫人那样的眼界能养出李安潮这样的儿子,真是有些意外。对于卢夫人和李云岚的话,她并未往心里去,毕竟李家最大的功臣还在昏迷,她们二人又算什么?
一直到翌日夜幕时分,他们才终于走出深山,同祁致清留在山外的驻扎军汇合。一入军营,祁致清顾不得自己一身疲惫,抱起云苇就往军医帐中走去,疾声呼喊:“刘医士,刘医士!”
刘医士是从前在边疆的老人,见了祁致清怀中的云苇便知道是老熟人:“快将姑娘放下,我先给她取箭。”
取箭要半退衣衫,祁致清是男子,留在此处多有不便,只好将昭华公主叫进来给刘医士打下手。
祁致清:“公主,我将云苇就交给你和刘医士。”
昭华虽从未照顾过人,但现在她很庆幸能给李云苇帮上点忙,毕竟这些天以来都是李云苇关照她更多:“你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刘医士也说:“将军请出去,李姑娘的伤不能再耽搁啦。”
祁致清向病榻上望了一眼,而后就出了军医帐。营中开始升起篝火,照亮半边夜空。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在帐前站着,守着,无惧寒冷和辛劳,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更消瘦,布满灰尘和泥土的双手都还没来得及清洗,只轻轻重叠背在身后。
李安潮的肩伤已经上药重新包扎过,他放心不下云苇,便拖着伤体来医帐前探望,见祁致清一人在此,知他心中所忧,于是上前轻声询问:“舍妹她……还未清醒吗?”
祁致清眼中散不尽的沧桑和挂念已说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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