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昨个夜里又是雪又是风,难得今日一早起来,倒是个暖阳高照的大晴天。

明仁殿前,几个穿着缟素的宦官正忙着扫地上的积雪。

清云端着一盆水,脚步匆匆的沿着游廊走过,进了东侧的暖阁。

“董院判,您要的水。”清云进了里间,将端着的水盆放在炕边的凳子上。

董翊坐在炕边,正低头看着躺在炕上的林煕暖,听清云跟她说话,也没抬头,只吩咐道,“绞个干净帕子,替你家郡主把她脸上的冷汗擦一擦。”

清云忙道了声是。

曹翊转过身,取了一个巴掌大的黄花梨木盒,打开来,但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一排大小不一的银针。

“皇上,郡主她先是着了风寒,后又受了刺激,寒气侵骨,积郁于心,这才昏迷不醒,高烧不退,昨夜勉强喂下一点药,看着效果也不大,现下这个情况,怕只能施针了。”

楚琛正负手站在窗前,董翊跟他说话,他也不回头,只语气淡淡的说道:“你瞧着办就好了。”

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对林煕暖的病情毫不在乎。

董翊从盒子里取出一根指长的银针,吩咐跪在林煕暖旁边的碧月,“扶住她,万万不要让她乱动。”

碧月伸手一左一右按住林煕暖的肩膀。

董翊捏着针,寻到准确的穴位,将手里的银针轻轻扎下去。

*

施完针,董翊净了净手,缓步走到楚琛跟前,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瞧了一眼。

窗外除了被积雪覆盖的琉璃瓦殿顶外,什么也没有。

董翊轻声开了口:“臣已为郡主施过针了,晚点人应该就能醒过来,皇上不必担心。”

楚琛缓缓转过头,“朕有说过担心她吗?”

“不曾,”董翊抿了抿唇,接口又道,“不过皇上虽没亲口说过,但昨夜那么急的派人传臣过来,想来多少还是担心郡主病情的。”

楚琛沉黑的眼眸一眯,冷冷的瞪了董翊一眼。

董翊不为所动,仍自顾自的说道:“敬忠长公主只长乐郡主这么一个女儿,皇上幼年又曾受长公主帮扶,皇上向来重情重义,便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皇上担心郡主安危也是人之常情,”一顿,”郡主自小备受长公主娇宠,性子虽娇纵了些,但人却很单纯,林将军一事想来与她无关,还请皇上明察,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楚琛认识董翊多年,知他一向是个不喜多管闲事的人,鲜少见他为旁人求情,听他一口气替林煕暖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禁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你这是在替她求情?”

董翊点了点头。

楚琛奇道:“为什么要替她求情?”

“臣有闻昨日郡主冒犯皇上之事。皇上不常在京,对长乐郡主或有不了解,她不过就是个有些娇纵的小姑娘,自小又同先皇感情深厚,骤然得知先皇驾崩的消息,只怕是有些承受不了,才在言行上冒犯皇上。臣怕皇上一时动怒,伤了和长公主之间的感情。”

楚琛一双黑眸紧紧盯着董翊的脸,见他一旦说到林煕暖,双眸便异常明亮温柔。

楚琛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又或者不愿去想这代表什么,只是觉得莫名心烦,挥了挥手,“朕心里有数,这里无事了,你回去忙吧。”

“微臣告退。”董翊行礼退下。

清云和碧月收拾了方才替林煕暖擦汗的帕子、水盘,端出去清洗去了,还没回来。

偌大的殿内,一时只剩下楚琛和林煕暖两人。

楚琛站在窗边,几次转过头去看躺在榻上的林煕暖,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缓步走到暖炕边。

林煕暖一张小脸苍白的如素纸一般,只脸颊上晕着两团淡淡的樱粉色。

楚琛撩袍坐在林煕暖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手背碰到那光洁额头的瞬间,除了觉得有些烫外,更多的是感觉到如绸缎般的丝滑。

“不过就是比小时候长的好看了一些,”楚琛说着,念起昨夜这小姑娘在自己跟前大哭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爱哭、不讲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喜欢你!”

楚琛嘴里说的有些嫌弃,可手却情不自禁的缓缓向下,摸了摸微烫的脸颊,划过小巧的小巴,感受着手中如腐脂般软滑的肌肤,眸色渐沉。

楚琛凝望着林煕暖那张精致如画的脸庞,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董翊那双明亮的眼睛,不过一会儿,画面一转,又变成了林煕暖拉起霍文晟手的场景。

楚琛脸色骤然一沉,一下子收回了自己的手,一拂衣袖站起身离开。

*

林煕暖烧的昏昏沉沉,恍恍惚惚之中,梦见自己如昨夜那般跪在明德殿前哭。

耳边是呼啸着的北风,混杂着自己呜呜咽咽的哭声。

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轻柔的唤她,“暖暖。”

林煕暖缓缓抬起头,惊讶的看见她的皇帝舅舅,已经仙逝的盛明帝,竟站在她面前,正弯着身子同她说话。

林煕暖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喏喏唤道:“舅舅?”

明帝点点头,“暖暖,不要再哭了,舅舅来见你最后一面,就是要告诉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哭。”

林煕暖已经站了起来,想拉明帝的衣袖,可伸出手,明帝的衣袖却从她手指尖穿过。

恍如是水中倒影一般,明明就近在眼前,伸出手,却遥遥不可触及。

所谓的天人永隔,便就是这样吗?

林煕暖一怔,泪水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傻丫头,人终有一死,你又何必这样难过?”明帝的声音越发温柔,“舅舅这一生有太多遗憾,如今也算是解脱了,过不了多久,我便可以去另一个地方,在那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遗憾都还没有发生!暖暖,你该替舅舅高兴才是。”

林煕暖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不解的看着明帝,“可是你要去哪里?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等百年之后,你可以来找我,到那一世,我一定不再做你的舅舅了。”

“为什么不再是我的舅舅了?”林煕暖不解。

明帝凝视着林煕暖,目光慈爱,“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暖暖,我在这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你母亲,答应我,以后要好好生活,也要好好照顾你母亲,好不好?”

林煕暖重重的点点头。

“暖暖,把手伸出来。”

林煕暖伸了一只手上前,明帝把自己的手覆在林煕暖手上,片刻,手拿开手,林煕暖手上多了一朵小巧的水绿色梅花。

“告诉你母亲,我准备了一盆正盛开的绿梅,要去为她庆祝生日。”

林煕暖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懂明帝这话的意思,一时也不知要从哪里问起,看了看手里的水绿色梅花,再抬头时,四周渐渐起了雾。

明帝身后出现了一个浑圆的白洞,那洞越变越大,四周的白雾越来越浓。

站在林煕暖身前的明帝,开始渐渐的向后退。

林煕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明帝,大喊:“舅舅……”

“暖暖,记住我的话,不要难过,也不要哭,我不过是去了另一世,我依然和你们在一起……”

林煕暖听不懂明帝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被那巨大的白洞吞噬,忍不住一声声喊道:“舅舅,舅舅……”

*

“舅舅……”

昏迷中的林煕暖低喃一声,忽然惊醒过来。

惺忪的睡眼睁开,入目是天花板上栩栩如生的金龙入云彩绘。

林煕暖急促的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慢慢的坐起身,打量了一眼四周。

殿内的陈设林煕暖还算熟悉,认出这是明德殿东侧的明仁殿偏殿的暖阁,从前她的皇帝舅舅还在世时,每逢斋戒的时候,便歇在明仁殿。

一想到舅舅,林煕暖不免又伤心到几欲落泪。转而忆起方才梦里答应舅舅的事,只觉得亦真亦假。

舅舅放在他手心里的水绿色梅花,她从前也见过,据说只在她出生的云南才有,是她母亲最喜欢的花!

林煕暖眼睫轻颤,微微低了低头,她不懂方才的梦境,更不明白梦里舅舅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会说准备了一盆盛开的绿梅要为母亲庆生,又他说他要去另一世,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缓缓转过身,正对着她的窗下设有一宝座,宝座正上方立着一块匾,上书“随安堂”三个大字。

楚琛斜坐在匾下的宝座上,还是一身白衣,手里握着一卷书。

他身后的窗户大开着,窗外,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如琉璃一般绚烂夺目。

楚琛坐在这般绚丽的光影下,周身镀着一层浅淡的光晕。因是背靠着窗,林煕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瞧不见他这会是不是正看着自己,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只听楚琛缓缓说道:“醒了?要不要聊聊昨晚的事吧?”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在空荡的殿内回荡。

林煕暖后背一僵,小手忍不住抓紧了被角,昨晚她虽然是晕了过去,但发生的事还是记得的。

她记得她有对着楚琛大喊大叫,还用拳头捶了楚琛几下。

眼看着对面的男人起身走了过来,林煕暖的心止不住的越跳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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