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昇月潜,寒来暑往已是数个春秋。
李禅便到了及笄的日子。
徐皇后为着这唯一的女儿,前来御书房寻奉帝商议大公主的及笄宴。
奉帝身边的大太监德全公公弓着身子向奉帝禀告说是皇后娘娘求见。
奉帝正在御书房批奏折,听得是皇后求见,也是愣了一下。
这几年来奉帝与徐皇后越发貌合神离,徐皇后这几年来更是越来越少出现在宴席之上,后宫多数事物为林贵妃代为掌管。
虽然都在皇宫内,奉帝想不起上一次见到徐皇后是什么时候了。
御书房的门被小太监们轻手轻脚的打开。
徐皇后着了一身正红色的皇后常服,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髻上戴着一只红宝石赤金的步摇。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帝待徐皇后行完礼后仍有些恍惚。
徐皇后脸若银盘,面色红润,略施脂粉的样子,似白牡丹花瓣尖上晕染了一丝胭脂。
徐皇后仿若独得上天宠爱,岁月似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依然美得雍容华贵。
唯独那双杏眼,透露的眼神依然平静坚毅,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惊不惧的从容。
奉帝神色莫名的道了一声:“皇后平身。”
“谢陛下。”
夫妻俩一个端坐堂上,一个站立堂中。
徐皇后自袖笼中拿出一份折子,奉于双手之上:“陛下,大公主明年便及笄了,臣妾想为女儿操持一下及笄宴,这是宴请的名单,请陛下过目。”
奉帝示意德全将折子呈上来,奉帝看着各家公子的名字,心里也叹息李禅马上要十四了。
那襁褓里的小女婴似还在昨日。
奉帝粗略看一眼,便提上朱批:可。
德全公公又双手捧着折子递还皇后娘娘。
“大公主毕竟是个女儿,皇后莫要铺张浪费。”
徐皇后应了是再道:“陛下,按制该给大公主开府了。”
奉帝已然忘记了此事,经徐皇后提醒才记起,公主及笄便要开公主府,不得再居住在后宫之中了。
奉帝便让德全公公着工部及礼部来见。
徐皇后对着奉帝再行礼后便告退了。
出了御书房,便见一个嬷嬷抱着四公主前来。
四公主正是娇憨可爱之时,又继承了林贵妃那似西子般的柔美容貌,很是得奉帝喜爱。
每每宴席,奉帝便将这小公主置于膝头,亲手拿糕点喂食。
“爹爹,明珠来看你啦,今天你累不累?”
还未进门,李明珠清脆的童音就传来。
门内奉帝哈哈大笑的声音传来:“明珠,为父的乖女儿,快来为父这里...”
徐皇后往外间走,里面的欢声笑语渐不可闻。
可真是父慈女孝,一家人融洽极了。
没过几日,奉帝就赐下旨意,工部开始为大公主建造公主府。
公主府选在御前大街的西大街,不远不近的一个地方。
徐皇后这天到紫薇殿来寻李禅,一来和女儿说说话,二来也是给李禅提一提选驸马的事。
徐皇后到的时候李禅刚收拾完。
无论数九寒天还是流火时节,李禅皆要练武,每日不断。
徐皇后入得后殿,只见那庭院内一个白色身影翻飞,手持三尺青锋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起腾转挪之间,身轻如燕,上手的宝剑寒光闪烁,衬得持剑之人多了三分肃杀之意,那神色与领兵的□□帝一般无二。
徐皇后见自己女儿身手不凡,英姿飒爽,容貌又似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自豪。
李禅见母后前来,便收了势。
对着母后行礼。
徐皇后一把扶住李禅的手:“我儿还要跟娘客气不成?”
李禅反过来扶住母后往堂前走去:“女儿哪儿跟娘客气呢。端的是您久不来我紫薇殿,这突然大驾光临,女儿怕娘是要问女儿的罪。”
徐皇后点了点李禅的鼻子:“鬼灵精。娘问你什么罪?你何罪之有?”
福禄见皇后驾到,便让紫薇殿的小灶上做了做了几样皇后爱吃的小点心来。
前厅内福禄已经奉上了香茶,李禅接过来先递给徐皇后。
再端起自己的那一杯茶一饮而尽,徐皇后笑女儿饮这雨前龙井是那牛嚼牡丹。
李禅咧嘴而笑捞起杯中的一根嫩茶叶丢进嘴里:“女儿确实是牛嚼牡丹,只不过也知是何人将女儿生成了牛儿呢。”
徐皇后见李禅与自己顽皮,举手便要打:“讨债鬼,你这便是拐着弯骂娘是牛啊。”
李禅挑衅似的又捞了一根来嚼,嘴里满不在乎的道:“娘,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母女俩笑闹了一阵,徐皇后才摸了摸李禅的头发,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转眼娘的贞贞已经要及笄了。大姑娘了。”
李禅坐在小凳上,靠在徐皇后身边,摇着徐皇后的胳膊:“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是娘的女儿。”
徐皇后拍拍李禅的手道:“那可不,你就是九十岁了,娘我也是要给你准备羊肉锅子吃的。”
“贞贞我儿,娘想跟你说说,明年你及笄了,按制可选驸马了。你可有何想法?”
徐皇后对着李禅惯常都是温言软语,疼爱非常,这句话更是问得柔之又柔。
李禅抬起头来,望着徐皇后一双慈爱的眼睛,不躲不避:“娘,女儿未曾想过驸马。”
徐皇后摸到李禅手掌上的茧子,心里有些酸疼:“贞贞啊,若你是徐老国公的亲孙女,你便是不嫁人,娘也无惧他人何说。可你是公主啊。”
“不若你自寻一个可心的郎君,好过你父皇拿你婚事做文章。”
李禅顿了一会儿才道:“娘,女儿志不在后宅。”
徐皇后拍拍李禅的手:“贞贞你婚事不能捏在你父皇手上。待你择了驸马,娘便再无何事捏于你父皇手中。”
徐皇后这话说得极细,到最后已然是气音,若非李禅常年练武耳聪目明,都快听不见了。
“娘...”闻言李禅骤然捏紧徐皇后的手掌。
徐皇后的手掌温暖干燥,不似林贵妃的手指若削葱根,手指圆润有肉。
徐皇后又拍拍李禅的手背道:“为娘省得。我儿是害羞了。便看为娘的吧。”
徐皇后说着便让外面厚着的人抬进来一个箱子。
箱子里装着一堆的卷轴。
福禄和寿喜俩人一瞧便知,这定是预备选驸马的公子的画像。
“打开来我儿瞧一瞧。”
福禄、寿喜便取出一幅打开。
画中之人身骑白马,头戴金翅冠,胸系红绸,端的是一派风流。
这人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琅琊王氏的嫡长子王伯雅,年方十八,三元及第。
此子容貌甚美,有状元之才,王氏嫡子之身,引得前朝大臣趋之若鹜。
便是林尚书也有与此子联姻之意。
话说那王伯雅金科状元及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又兼之金堆玉砌的世家豪族养出来的天之骄子,打马游街之时便觉得这京师风流不过尔尔。
王伯雅端坐高头大马之上,对于京师小姐们抛来的香囊绢花不屑一顾。
一脸漠然的待游街完。
真真还不若与三五好友去曲水流觞,无趣得紧啊。
工部紧赶慢赶终于在李禅及笄前将公主府建好。
奉帝听闻公主府开府要办开府宴,便将徐皇后召来道公主府的开府宴与及笄宴一并办,省得铺张。
徐皇后闻言便只一句:“大公主乃是陛下第一个孩子,陛下既不喜铺张,那臣妾乃是国母,往后各位皇子公主的事物便一应按大公主的制度来办。”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徐皇后头一次将奉帝的后路堵死。
奉帝看着徐皇后脸上冰冷僵硬的神色,仿若又回到他与徐皇后第一次相看时。
□□帝眼里那不加掩饰的嫌弃眼神好似他万般配不徐妙一般。
怎么,事到如今你徐妙也觉着朕是个废物吗?
朕便是废物,如今你母女二人也是要仰仗朕的鼻息过活。
只是一瞬,奉帝便大怒:“放肆,朕要若何办,何时轮得到后宫置喙?”
徐皇后不欲与奉帝争辩敷衍的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御书房内传来一阵打砸声。
徐皇后望着这层层叠叠的宫殿,神色冷若冰霜。
御书房外的随伺的太监宫女皆低垂着脑袋,恨不得自己便是那廊下的木头桩子。
徐皇后深吸了几口冰冷的气息,才将胸间的怒火压下去。
不喜自己便罢了,事到如今便是连自己的亲女儿也要这般么。
徐皇后思来想去,这选驸马的事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啊。
腊月初一早朝,礼部便宣读了大公主定于腊月十六办及笄宴的事宜,着五品以上官员至公主府观礼。
徐皇后为了李禅的及笄宴忙得脚不沾地,连内务府制的金钗也亲自去检视了一翻。
待到了十五,一应事物皆送到公主府。
此前徐皇后为李禅寻了公主府的长吏叫顾思行,原是礼部内的一名从六品小官员,虽是两榜进士,因着出身微寒,一直不得重用。
知晓徐皇后在寻公主府长吏后便自荐而来。
徐皇后考校一番后颇为满意,待到最后问了一句:“顾思行,此去公主府,你可知你主是何人?”
顾思行郑重的跪地回道:“此去公主府,臣效忠之人乃是大公主。”
徐皇后点点头,选定了顾思行。
时值正午,一应宾客皆已到齐。
世家大族的各位宗妇皆是闻弦音而知雅意,这哪儿是大公主的及笄宴,这分明是大公主的择婿宴。
自接到旨意起,各位官员们也在商量,看着大公主身份贵重,实则是个鸡肋。
莫说奉帝并未多宠爱大公主,便是宠爱大公主那太子可是林贵妃的亲子。
待到奉帝百年后,便是徐皇后做到嫡母皇太后又如何。
这天下是握在别人生出的儿子中。
且尚了公主,前程尽断。
是以世家豪族,高门大官皆不愿嫡子尚公主。
徐皇后在前厅接受各个公子拜见便未见几名画卷上的公子。
徐皇后也不恼,只要李禅寻得喜爱之人,家室门庭若何无甚紧要。
不管前朝还是大兴朝,虽然男女有别,却也未有大妨。
只见各位公子在前厅的左右花廊赏字画,因着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廊檐下未摆放鲜花。
只挂着若干幅名家真迹,梅兰菊竹丹青数张,行楷狂草字帖无数。
今年恩科的状元、探花、榜眼皆在此间,三人相谈甚欢。
待到吉时,有礼部小吏在前门唱道:“吉时到,请大公主并簪。”
公主府大门全开,李禅身着一袭红色宫装,一头乌发已盘了一个半髻,余下一般顺帖的垂直后腰。
李禅身后跟着寿喜,手捧一个红色托盘,托盘上是一根金簪。
李禅来到徐皇后身前跪下,行了叩首礼。
徐皇后扶起李禅,拿了金簪,簪在了女儿的乌发之间。
平日里李禅不喜华服首饰,装扮喜好素静。
今日里盛装打扮,众人惊觉大公主这才是牡丹之姿,雍容华贵,倾国倾城。
“我儿已成人了,往后便做自己喜欢的便好。”
大公主礼成,徐皇后便宣布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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