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过后，天气早晚已见凉意。

大兴将士与胡项联军你争我夺，相互撕咬不放的战局，终在秋日里迎来结局。

胡人在新单于的带领下，诱敌深入，将张启狙击在黄河边。

胡人赶紧杀绝，将张启的中军十万军士赶进黄河淹死。

张启兵败，自知已无活路，自刎于黄河岸边，尸身落入滚滚江水。

战报传来，奉帝口吐鲜血，栽倒在朝堂之上。

大军大败，犹如一道惊雷，震醒了奉帝一朝的臣工。

胡人强悍如斯，现今直扑京师而来，这可如何是好。

舒适日子过惯了的世家大臣们，一时间惶惶然不知所措。

奉帝本已是气极，呕出一口心头血后像是抽力了所有力气般，自内而外的散发着一股颓然之气。

奉帝不顾病体，跪于太庙，向列祖列宗涕泪肆流的忏悔。

德全公公在太庙外跪着声声的痛呼：“陛下，陛下您万万要保重啊。切莫损伤了龙体啊。”

直至徐皇后前来。

德全公公膝行至门口：“陛下，皇后娘娘到了。”

奉帝暗哑的声音传来：“请进来。”

大兴一朝在奉帝之前只□□帝一位皇帝，太庙供奉的这些牌位乃是李氏先祖。

太庙内燃着八十一盏长明灯，供桌上点着幽幽檀香。

奉帝明黄的背影，被这满室灯火辉印着似暗沉了不少。

奉帝跪在蒲团上，面容泛青，眼底乌黑，露出龙袍的手指骨瘦如柴。

徐皇后请了三柱清香，对列祖列宗行了叩拜之礼。

奉帝待徐皇后上完香后道：“梓橦，你说父皇他会不会怪朕？”

徐家一直得□□帝看重，徐家独女更是被□□帝亲聘为儿媳。

大军大败，胡人近在咫尺，奉帝实在无颜去面对列祖列宗。

昨日张相拖着病体进宫求见奉帝，俩人在御书房谈至日落。

今日奉帝便请了徐皇后来。

徐皇后久浸宫闱，心知奉帝是有求于她了。

徐皇后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似一块温润的玉，眼神清明。

“□□皇帝想来不会怪陛下的。只是这大军战败，还请陛下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奉帝闭上眼，颓然的吐出一口气。

昨天张相也言明大军战败乃是太子选拔的的元帅无能，才致使大兴兵败。

太子私自出宫去面见林尚书，奉帝知情。

想起这个自己疼爱了十七年的孩子，想着李密若无此次战事应已成婚，说不定自己也当爷爷了。

转而又想到太子和林尚书竟然意欲执兵部印信调动京师守卫。

后宫林贵妃更是更换了羽林卫中郎将的值守。

奉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下定决心。

张相说得对，天下终究是要在姓李的手中。

太子....太子无才无德，实不堪大用。

“阿妙，你我夫妻结发二十载，禅儿乃是我唯一嫡出的孩子。禅儿三岁便去军营历练，为父心痛她小小女娘便要上阵杀敌，只一心想将她教为温柔贤惠的女子。是矣，便忘却了鸿鹄岂会成为笼中雀。”

一下说了一大段话，奉帝捂住胸口微微喘息。

徐皇后轻拍奉帝的后背帮奉帝顺了这口气。

奉帝拍了拍徐皇后的手，继续开口说道：“其实禅儿一直有封侯拜将之能，只是我这个父亲眼里只见得她是女儿身这事。天意如此。为夫想封禅儿为镇国长公主，统领大兴兵马。赐大司马印，无需兵部印信也可调动大兴兵马。”

徐皇后此前已问询过李禅是否愿意领兵出征。

李禅毫不犹豫的点头应是。

李禅记住的第一件事是冲锋的号角，是阵势变换的鼓点。

李禅熟悉的是战场上的刀枪剑戟，是骑马奔于猎猎西风，而不是京师的胭脂水粉，广袖丝裙。

徐皇后替大公主谢了恩。

奉帝见徐皇后待自己依然是恭恭敬敬，那到了舌尖的话随着嘴唇的蠕动，到底没有说出来。

徐皇后跪在蒲团上，神色清明，低垂着眼皮，安安静静的似一尊佛像。

俩人相顾无言，奉帝深深的看了眼徐皇后的面容后道：“皇后辛苦了，早些回宫安歇吧。”

徐皇后告退，待快要出门时，身后传来一句：“阿妙你可曾心悦于我？”

徐皇后转头看着奉帝的背影，将手指并拢于掌心，缓缓道：“陛下，禅儿是您与我的孩子。”

徐皇后说完便不再停留，径直回了坤宁宫。

德全公公进到屋内扶起奉帝，但见奉帝落下清泪，沾湿了明黄的衣袖。

“德全，你听见了吗？阿妙说她心里是有我的。她说得对，禅儿是她与我的孩儿啊。”

一时间奉帝心里乎悲乎喜，一股酸楚涌上鼻头，奉帝也不知自己竟会落下泪来。

德全稳稳的辅助奉帝，也感慨陛下与皇后娘娘千帆过尽后，陛下还能得皇后娘娘一句知心话。

“陛下，大公主便是娘娘心悦您的证明呀。天底下的女子但凡爱一个人的极致莫不是为他生儿育女。”

奉帝连连点头。

奉帝从太庙出来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赐了李禅的封赏诏书及印信，暗中调了直隶兵马至西大营。

奉帝夜里睡于龙床之上心里暗想若太子不谋反，便赐他一个藩王出京，留他一条活路。

奉帝一应事宜具已安排妥当，若非日日边关传来的战报都是不好的消息，兴许奉帝还能多拖些时日。

便是太医院已用尽全力，依然无法阻止奉帝病危。

这几日奉帝已不能进食，只能饮些许参汤，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东宫内，林尚书乔装后站在太子的书房里，咬牙劝道：“太子殿下，臣得知陛下已然只剩下一口气了。如此天赐良机，殿下万万莫要优柔寡断了。”

李密的脸隐藏在书房的暗影中，看不清神色。

李密心里涌现出奉帝往昔对自己的偏爱，又想到奉帝赐给李禅的诏书印信，这与将刀刃递于李禅有何分别。

便是日后自己登基为帝，也是日日受李禅擎制。

李密心里撕扯难当，似求救般望向林尚书：“舅舅若是胡人退兵了，父皇他是不是留有旨意会收回李禅手中的兵权呢？”

林尚书一跺脚，下定决心脱口而出：“太子殿下莫不是痴人说梦，胡项人马六十万，现大兴兵马尽数握于大公主之手，那胡人何时退兵，岂不是大公主才能决断。殿下莫要妇人之仁，您是太子，陛下龙驭宾天后您名正言顺的继承国祚。今日起兵不过是诛杀祸国乱军的长公主而已。”

李密听得林尚书如此言语，也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林尚书趁着宫门落锁前出了宫门。

鬼使神差的林尚书回首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宫阙，似那静静蛰伏的凶□□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