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黯诧异挑眉,似是惊讶于时方昀不仅不与他计较,还好心提醒,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他深深看了时方昀一眼,转身在屋里转了两圈,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不知从哪蹿了出来,弓着背冲着他直龇牙。
凤黯皱了皱眉,用脚把小猫往旁边推了推,随后找了张椅子坐下,为自己倒了杯凉茶,语气感慨:“这澈王府够气派,比他住在宫里时都宽敞。哎……现在又有美人在侧,当真是太便宜那个傻子了!”
时方昀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没力气和他计较,而是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昨夜所穿的嫁衣现在正整齐地架在一边,衣摆处的脏污甚至都被细心打理干净。他又掀起被子的一角,看了看自己的贴身里衣,崭新干净,想来方才感觉到的凉意就是换里衣时留下的。
“这些都是你做的?”时方昀哑着嗓子问道,神情间的情绪意味不明。
凤黯喝水的动作一顿,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时方昀,“难道阿昀希望是其他人吗?”
时方昀压紧被角,心绪复杂地别过脸去。七年前留下的这一身疤痕,就连他自己看着都嫌恶心,更别提其他人了,所以他更衣时从不让人近身。
真不知这个男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昨夜都知他身上有疤了,今日还敢再看,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真不觉得恶心!
他叹了口气,头痛感越发强烈,眼皮也沉重到撑不开,可身边待着个目的不明的男人,他总是不能安下心来阖眼,于是撑着一口气道:“正事等我好些了再说也不迟,你该走了。”
凤黯把玩着茶杯,听到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后,沉默了许久。他轻轻放下茶杯,语气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少将军不愿留我,那我走就是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虽不知他为何会抓你,但既有了第一次,难说不会有第二次。少将军卧于病榻,极有可能给对方可乘之机,若需要保护,少将军尽管开口。”
“不必。”时方昀拒绝道,语气虽显虚弱,瞥向凤黯的视线却带着几分冷意,“暗主最好别让我发现他真是你的人。”
凤黯眸光沉了沉,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才忍住了那一肚子辩驳的话。
他闭上眼呼了口气,再睁开时,墨色的眸子已经恢复了那如一潭死水的阴沉,“我会查清楚的,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就让黑鸦寻你,少将军可要耐心等好了。”
茶杯落回桌面发出一声脆响,而案边,也早已空无一人。
时方昀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倒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哗”的一声轻响,屋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屋,绕过屏风走到床边。
“斯哈!”
听到脚边的动静,他低头,一只白色小猫脊背弓起,呲着牙,满是敌意。他眉头一皱,拎起小猫返回到门口,将它放在外面后直接将门紧闭。
“喵!”
他完全不去理会挠门的声音,转身悄然回到床边,弯下腰,鼻尖在离时方昀极近的位置停下,仔细观描着他的眉眼,感受他的呼吸。良久后,他才缓缓直起身,拿过床头的香炉,掀开盖子,里面燃起的青烟刚一出现就立马消失不见。他又回头看向床上熟睡的美人,眼底深藏的情意再也掩饰不住。
他阖上水雾弥漫的双眼,声音压抑着痛苦:“快了……阿昀哥哥。再……等一等。”
……
时方昀再次醒来时,身上的寒气几乎退尽,就连头痛的症状都减轻了不少。稍稍吸了一口气,飘了满屋子的药味顿时让他打了个喷嚏。
睁开眼,他一眼就看到屋里多了个鼎式香炉,四周烟雾缭绕,尽是药香,整个屋子里都热烘烘的。他收回视线,这才看到床边还有个人,青衣华丽,镶玉银冠歪歪斜斜,头发半束不束,就这么侧坐着踏板,头枕胳膊趴在床沿上。
看他张着的嘴和袖子上晕开的一大摊水渍,想来方才睡得正香,只是现在被吵醒了。
卫不愚迷迷糊糊地揉着眼,抬起头时,就见时方昀正半坐起身,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阿昀哥哥,你醒啦!”卫不愚满脸欣喜地爬起来。只可惜卧的时间太长,他的手脚早就麻了,这还没起一半,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下巴重重磕在床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时方昀眼睁睁看着他眼睛里开始蓄泪,仅仅半刻,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好在卫不愚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咧嘴大哭,只是自己捂着嘴压抑呜咽。
“好、好痛……呜呜……呜呜呜……”
时方昀无语扶额,意外地在额头上摸到些湿滑的膏状物,而他先前用头撞凤黯时留下的肿块也消失不见了。
“我睡了多久?”时方昀问道,可看着卫不愚只顾着低头抹眼泪,他觉得自己好似放了个屁,直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卫不愚见状忙爬起来,一把将他按住,泪眼汪汪地说:“太医说了,阿昀哥哥要待在床上好好养病,哪也不要去。”
时方昀方才起身过猛,眼前一阵眩晕,被卫不愚这么一按,还真给按了回去。还没缓过神,就听卫不愚继续说:“还有那个大炉子,是爹爹让人给送来的,说是、是……好像是……药、额……”
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犯了难。时方昀懒得理他,自顾自垂眸思索起来。
这些年来他经常受药熏调理。至于现在的药熏,与他以往闻到的都不一样,似乎……还多了一丝桂花的香气?
卫不愚说这药是兖帝所送,让他不得不想到凤黯。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能闻到凤黯身上的药香,原以为只是衣服沾上了些许,可昨夜又是水泡又是火烤,依旧能在他身上闻到药香,时方昀就知道,他应是长期与药为伴,这才被药给浸入了味。况且凤黯自己也说过,解忧散是他所配,那想必他是懂药理的。
——莫非这药就是他所配?他莫不是知道什么,不然为何会用那种花来入药?
扫了眼还在挠头苦苦回忆的卫不愚,时方昀心底忽地有些急躁,开口问道:“殿下可知这药是何人所配?”
卫不愚似乎没有听懂他的问题,依旧茫然地挠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时方昀耐心告罄,头疼地按住眉心,只觉烦躁至极。自从回京,所遇之事桩桩件件,竟没一个能让他顺心,再就是这个傻子,只会跟个傻子一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简直烦透了!
卫不愚到底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见时方昀神色不善,顿感心头一凉,忙爬上床紧紧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不愚是不是让阿昀哥哥不开心了……”
刚一开口,他的眼泪就哗啦啦流了下来,语气哀求:“不愚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但是……但是不愚发誓,绝对会对阿昀哥哥好的,所、所以不要讨厌不愚……也不要赶不愚走,好不好?”
说到这里,他又怕自己总是哭哭啼啼的,惹得时方昀厌烦,急忙用袖子把眼泪擦去,吸着鼻子道:“那、那个,阿昀哥哥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使唤不愚就是了。只是求你,不要赶我出去……”
时方昀的手被捏的有些发疼,蹙着眉往下看去,握着他的双手还在发抖。
……啧,这傻子哪来的牛劲?他抬起眼,正对上一张鼻尖通红,眼睫挂泪,如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脸。
他心尖忽的一颤,竟有些不忍心了。
不得不说,卫不愚的确生了副顶级的好皮囊,肤嫩无暇,杏眸澄澈,唇红齿白,饶是他见了,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时方昀捏着眉心晃了晃头,忙把冒头的邪门想法赶出脑海。和糙汉子们在一起混的久了,真是看个鬼都觉得眉清目秀!
他呼出口气,调整了下心态,回想着以前见过的那些哄小孩的手段,迟疑着揉了揉卫不愚的脑袋,心里却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寒。他忙收回手,面上扯出一个还算温和的微笑,道:“殿下乖,只要你不哭,我就不赶你走。”
卫不愚一听,立马抹了把脸,抿紧嘴唇,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不愚不哭,不愚才不会哭呢!”
时方昀满意地点点头,又说:“殿下说我可以随意使唤殿下,当真?”
卫不愚如小鸡啄米般,使劲点着头,认真道:“真的真的!”
时方昀莞尔,用力抽回手,淡笑道:“既如此,那就劳烦殿下帮我叫个下人过来。另外我饿了,再让人给我端些吃的来可好?”
得了吩咐,卫不愚没有半点犹豫,猛的蹦起来转身就跑,“好!我、不愚现在就去!阿昀哥哥你等我!”推开门时还不忘回头冲着里屋喊:“阿昀哥哥一定要在床上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听脚步声跑远,时方昀立即起身,床下没找到鞋,索性直接赤脚下地,径直走向鼎式香炉。
其实刚回将军府时,他就注意到了自己房间里的香炉,所燃之物有桂花之香又非桂花,香味经久不散,只可惜他问遍了所有人,竟无一人知道那香是从何而来。
在蟒山时,自他有意识起,就一直能闻到这股花香,情况稍微好转后也有幸见过全貌。此花名梦幽,花朵红而艳丽,根茎黑而白纹交错,耐烧不耐煮。又因此花除了好看味香外,对寻常人来说并无甚特殊效用,且只现于东海的璇玑岛,若无允许任何人不得带其离岛,所以几乎没人会费心思得到它,更别提拿来做香了。
时方昀打开香炉,用铁钩在里面搅了搅,不捎片刻,他果然看到一小截还未烧完的根茎,虽早已看不出黑白之分,但其上的纹路依旧隐约可见,正如他在将军府的香炉内见到的那般。
……燃此花作香的究竟是不是凤黯?为何知道他正需要此花为香?
柔缓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时方昀收回思绪,合上香炉,回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就听少女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爷唤奴婢前来,王妃可是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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