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不愚闻言,耳朵竟越发得红了。他满脸羞涩地低下头去,眼珠子一通乱转,那模样既有紧张,又有期待。他忸怩道:“阿昀哥哥,你猜猜看嘛。”
时方昀脸颊微抽,将泥哨放回原处,淡声道:“不愿说就算了。”
卫不愚一听,忙抬起脸,张着嘴顿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反而是眸中的期待在一点一点的消散。片刻后,他缓缓地闭上嘴,低头重新挑起了泥哨。
时方昀看了他片刻,再次想起了昨夜的梦境。他曾无数次梦到那一段经历,但昨日的少年,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梦中,只可惜,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张脸到底是何模样了。
当年他带领一百精兵偷偷潜入敌军后方,但遭叛徒出卖,他们就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之中。他被押做人质,一同前来的一百精兵,则相继惨死,到最后,一个不剩……
那一次的重伤让他在奈何桥上徘徊了整整十日,最后是有人以剧毒入药,将他救了回来,却也让他变成了疯癫之人。后来还是在梦幽花香的作用下,才让他逐渐恢复清明,但很多记忆却是找不回来了。
他是用何种方法逃出的敌营,还是从师父口中知道的。至于因何带兵深入,时方昀是一点都不知道了,父亲也因无关大局为由不愿细说。这些年来,他在北厉由下到上杀了个遍,得到的信息也不过寥寥数几,就连串联起来都做不到。
不过方才凤黯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当年敌军拿他当了人质,父亲阵脚大乱,若非有他师父的及时出现,兖国的北境必定失守。而党派相争,无非是大皇子、太子、四皇子之间的夺位之争。
那北境若在七年前失守,对谁有好处?亦或者说——对谁最不利?
“阿昀哥哥。”
思绪被打断,时方昀转眸看去,卫不愚正捧着一个泥哨,笑嘻嘻地说:“快看!它和阿昀哥哥是不是很像?”
“……像我?”时方昀重新看向泥哨,造型是一只黄白相间、又胖又圆的小猫,扬着下巴,看起来甚是骄傲。
他好像想起来自己忘了些什么了。
……他的猫呢?
时方昀又看了泥哨片刻,继续问:“何以见得?”
“嗯……”卫不愚好似是犯了难,盯着泥哨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一拍大腿,昂首道:“不管,就是像嘛!”
时方昀无语地扯了扯唇角,随口敷衍:“好好好,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卫不愚把其他的泥哨收拾好,扯了扯时方昀的衣袖,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问:“阿昀哥哥,要不要去院子里走走?”
听他这么一说,时方昀当即就来了精神。窝在床上的这两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想出去转转,又怕这傻子只会拽着他哭,索性就没提。没想到他现在主动提出来了,倒给了时方昀些许的惊喜。
“如此,甚好!”
时方昀并未掩饰自己面上的喜悦,那双浅色眸子里亮起的星星点点,为他满是病态的面孔点上了几分活力,看得卫不愚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阿昀哥哥等一下,我马上回来——”他话没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时方昀挑眉,自语地喃喃道:“这么着急……真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无奈地摇摇头,想着是要等些时候了,便换了个姿势,侧卧着躺下,琢磨起接下来该往哪下脚合适。
可思路还没来得及捋清,房门就再次被推开,卫不愚捧着一叠衣服和长靴,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前几日我找人为阿昀哥哥做了几件新衣裳,阿昀哥哥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些都是殿下……”时方昀坐起身,诧异地看着这些新衣。以往他很少穿常服,回京后也是下人给什么他穿什么,但换来换去也就那么两件。他也想过去做几件新的,只是一直没抽出时间,这傻子倒是先一步给他送来了。
见时方昀面露迟疑,卫不愚忙说:“要不选这件白色的,阿昀哥哥快换上试试!”
“也好。”时方昀也不矫情,索性点点头直接接下,随后看了杵在一边一动不动的卫不愚片刻,开口询问:“可否烦请殿下回避?”
卫不愚眨眨眼,不满地嘟起嘴,说话时却有些底气不足,“反正这两天,阿昀哥哥身上该看的,不愚都看过了……唔!阿昀哥哥是不是觉得不公平?不愚也可以给阿昀哥哥看哦!”
时方昀:“……”
最后,时方昀无视了卫不愚的可怜攻势,直接拎着卫不愚的衣领扔到了屏风的另一边。
没了碍眼的视线,他不由松了口气,拿起卫不愚给挑的衣裳,慢悠悠换了起来。
布料贴在皮肤上,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与以往所穿衣服的天壤之别。整个衣型相当合身,腰封也是不松不紧。银线所绣云纹栩栩如生,随着光影的变化,似乎真的在流动。
时方昀穿戴妥当,走出屏风,卫不愚正委屈巴巴地蹲在地上,一抬头,表情都还没来得及收回,一双眼睛就已经看直了。
白衣云纹,配饰轻晃,尽显贵气。
“殿下,这衣裳……不会是出自天衣阁吧?”时方昀眉头微蹙,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
“嗯嗯!”卫不愚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很是兴奋,“他们果然没骗人,阿昀哥哥真的像天仙下凡一样呢!”
天衣阁算是民间的江湖组织,在整个大陆都极负盛名,所做衣裳精美绝伦,甚至有人声称穿上他们的衣服后,能让人羽化登仙!
但想让他们给做件衣服,难度几乎堪比登天。就算手握重金,就算身为皇室贵族,在他们那里也要乖乖地抢排队资格。据说有人好不容易抢到了资格,可直到死都没轮到他的名额。
不过时方昀也听说过,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会专门花重金雇佣一些人抢资格排队,但资格难抢,一个国家的整个皇室加起来也拿不到几个。况且一个资格一件衣服,五皇子就这么……把那么多资格都用在他身上了?
时方昀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这傻子……那么贵重的礼物叫他如何受得起?
时方昀叹了口气,道:“殿下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话未说完,卫不愚的眼泪已经先一步落了下来,“所以阿昀哥哥又要拒绝不愚吗……不愚明明期待了那么久的,呜呜……”
时方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有些慌了,忙说:“我也没说不要……只是这么贵重,殿下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我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
“我才不要阿昀哥哥感谢呢!”听时方昀不是拒绝,卫不愚瞬间收起眼泪,一把搂住时方昀的手臂,紧紧贴了上去,笑嘻嘻地说道:“阿昀哥哥只要一直和不愚在一起,不愚就心满意足啦!”
这变脸的速度让时方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愕然地看着靠在肩上、一脸餍足的男人,在心里告诫了自己好几遍“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才终于让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卫不愚抬起头,一张脸几乎要贴到时方昀的脸上,他满脸期待地说:“我来为阿昀哥哥束发吧!”
时方昀不适地扭开脸,淡声拒绝:“不必了。”
卫不愚:“呜呜……”
时方昀:“……”
看来得尽快琢磨些个回礼了,不然这受制于人的滋味,可着实不好受。
……
终于踏出了房门,感受到轻风吹拂,时方昀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扶了扶头顶上摇摇欲坠的玉冠,大跨步走进了院子里。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深吸一口气……他一个没忍住,猛的咳了起来。
卫不愚急忙为他拍打着脊背,担忧道:“怎么又咳起来了?要不要回去休息?”
时方昀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待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匀了气后,他有些虚弱地抬起眼,语气里带了些调侃的意味:“我没有那么娇弱,再说了,殿下好不容易让我出来,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才是。”
卫不愚咬着唇,半晌都没有吭声,时方昀担心他又会说些什么委屈可怜的话,便主动把手臂递了过去,“好了,我随口说说的,殿下别愣着了,快走吧。”
转过廊桥,一颗枝干粗壮、冠叶极为茂盛的大树出现在视野中。踩上石子铺成的小路,时方昀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虽与夜晚时给他的感觉不同,但走了一路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着实冷清。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殿下就没想着请些护院吗?万一遭贼了怎么办。”
卫不愚闻言,脚下忽然一顿,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他有些惊慌地看向时方昀,道:“贼……会把阿昀哥哥偷走吗?贼好像……真的会把阿昀哥哥偷走!”他焦急地四下看着,喃喃道:“麻雀呢?不行!得赶快请些护院来!”
时方昀:“……”
他无语地捏捏眉心,道:“我说的是府中财务,能抓走我的人,普通的护院可防不住。”
“那……那怎么办?”卫不愚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一双杏眼里泪珠要落不落,看样子是真的急了。
……之前怎么没想着要找护院,这会倒是急了,不愧是个傻子。
时方昀暗暗翻了个白眼,转移了话题,“殿下不是说要吹泥哨吗?”
卫不愚一愣,立马收回了心思,拉着时方昀在一处有树荫遮挡的石桌前坐了下去。
他拿出泥哨,用袖子擦了擦,再看向时方昀时,脸颊红扑扑的,有些害羞地说:“不愚吹的不好,阿昀哥哥不喜欢的话,就随时喊停哦!”
他后退了几步,拉开了稍许距离,握着泥哨放在嘴边。在吹之前,还不忘看一看时方昀的反应。
这偷偷摸摸的样子,看得时方昀颇有些想笑。难听到可怕的乐声他也不是没听过,哨子而已,再难听,又能难听到哪去呢?想到此处,他冲着卫不愚鼓励地笑了笑。
卫不愚见状,当即有了信心,鼓起腮帮子,聚精会神地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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