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还是来了……
时风心中幽幽长叹一声，自知今天是躲不过了。
但他终究还是不死心，干巴巴地“哈哈”笑了两声，摆了摆手，说：“什么如实不如实的，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不重要的事压根就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嘛，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好了好了，你这还病着呢，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赶快回去歇下吧。”
时方昀自然不会被他这糊弄傻子的说法给敷衍了去，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时风，目光沉沉。
时风嘴角抽了抽，脸上的笑越发勉强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老子可是你爹，还会害你不成？乖儿子，你老爹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怎么，连你爹都不相信了？”
“孩儿当然相信父亲，也知道父亲是为了孩儿好。”时方昀垂眸，唇角的笑容透出了几分苦涩，“但孩儿只想知道，我当年到底为何会冒着风险带兵深入？”
“父亲可能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梦到当年跟随我的那一众将士，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他们浑身是血，每个人都都对我伸着手，哭嚎着问我：为什么？”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时风，神情恳切：“孩儿也想知道，为什么？”
时风沉默下来，怔愣地看着时方昀，眸底隐约有挣扎闪过。
时方昀见状，想着梦中的少年，试探着追问：“是不是和……五皇子有关？”
时风脸色猛地僵住，震惊的吞了口唾沫，问：“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想起来了？”
刚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很早就有人说过，那些记忆丢了就是丢了，时方昀不可能想得起来。可他刚才的那句话，根本就是直接承认了。
事已至此，时风似乎已经彻底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深吸一口气，他点点头，语气里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对，你猜的不错。”
“当年，五皇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瞒着京城跑去了北境。也不知为何，北厉先我们一步得到了他的消息，并将之掳走。而你又与他素来亲近，得到五皇子被挟持的消息后，你为救他出兵，至于后面的事，基本上你也都知道了。”
“呵……”
安静了许久，时方昀忽地轻笑出声，他抬起眼，眸中却是让人心惊的恨意，“这就是父亲您口中的不重要？”
“哈、哈哈哈……”又是连笑了好几声，时方昀渐渐平静下来。
而下一刻，他突然失控般的吼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何不愿告诉我！到底为什么，父亲！”
因着太过激动，他猛地咳了起来，抽出手帕身子晃了晃，一手扶住桌角才勉强站住。
时风心头一阵狂跳，忙扶着时方昀在椅子上坐下。
看他好像缓过来了些，便把他掩嘴的手移开看了看，手帕上干干净净，时风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吓他一大跳，还以为他的好大儿子又吐血了……
时方昀掀起眼皮看着他，虽面带笑容，却又有着些许哀戚，“父亲，就没有什么要和孩儿说的吗？”
时风脸颊上的肌肉抽了抽，竟有些不敢直视时方昀的视线。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先是兖帝的密旨，再是太后的请求，这……我也没办法呐！”
“所以我想过，在查到更有用的信息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一字不落的全部告诉你。只是可惜，我顺着这条线查了很久，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这才一直隐瞒了下来……”
时方昀摇了摇头，根本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只是疲惫地留下一句：“是否有用，孩儿自会判断，就不劳父亲费心了。”他说完起身就走。
在即将跨出门槛时，时风还是出声叫住了他，犹犹豫豫地说：“五皇子偷偷跑去北境，也只是为了见你……他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傻子，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况且、况且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你……可以不怪他吗？”
时方昀站在原地，侧着头安静的听时风说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便不再停留，跨出门去。
时风看着那道华丽似孔雀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久久不能回神。
饶是他面对那个傻小子都难以释怀，更何况是时方昀呢？
“唉……”
走出前厅时，一声轻软的呼唤让时方昀再次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时方叶正略显局促地站在他身后，空洞的眸子垂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事？”
时方叶耳朵动了动，凭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敲着盲杖走到近前，伸出手抓住时方昀的胳膊，捏了捏。
透过布料，感受到另一边传来的温度，时方叶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热乎乎的哥哥。”
时方昀：“……”
时方叶挠了挠脸颊，腼腆地问道：“哥哥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当然，哥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王府看哥哥吗？”
时方昀眸光淡淡地看着他，片刻后，轻声应道：“想来便来。”
……
马车上，卫不愚正抱着腿蹲坐在角落里。
他一双眼红肿的不像话，看到时方昀上来，忙把脸往臂弯里埋得更深了些。
“回去吧。”时方昀对麻雀吩咐了一声，坐下后，沉默地盯着缩在角落的卫不愚许久，问道：“我父亲，和殿下说什么了？”
听到问题，卫不愚整个人都僵了僵，身子蜷缩的更厉害了，脑袋也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没什么。”
这一幕放在时方昀眼里，总觉得有些眼熟。之前父亲去王府看他时，卫不愚好像也是这般反应。
他又看了卫不愚片刻，总算是发现了些不对劲。
“把脸抬起来，让我看看。”
卫不愚依旧摇头，似乎铁了心地不想让时方昀看到他的脸。但时方昀终归是耐心有限，见卫不愚不从，索性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将人给拎了过来。
把挡住脸的手臂拉开，时方昀这才看到，卫不愚的半张脸正高高的肿着，上面赫然映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卫不愚还想挡，时方昀却已经先一步松开了他，说话时，语气是不同以往的冰冷，“看来我想说的话父亲都已经说过了，那我就不多废话了。”
“殿下可否说说，七年前，到底为何要去北境？”
卫不愚猛地瞪大眼，惊恐地注视着时方昀，眼泪瞬间滚落。他张着嘴，却没发出半点的声音。
时方昀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将头上的长簪抽出来，神情平静地递到卫不愚面前，语气淡淡：“这个礼物太贵重了，微臣受不起，还是请殿下收回吧。”
“……不、不……”看着他这般举动，卫不愚张着的嘴终于发出了声音。他赶忙爬起来，四肢并用地爬到时方昀脚边，扯紧他的衣角，哭着哀求：“不要、这、这个是……他就是……是阿昀哥哥的，呜呜呜。阿昀哥哥，我、我错了，不要、不要抛下不愚……”
卫不愚已经意识到了，他的阿昀……好像真的不想要他了。
“对不起阿昀哥哥，我、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求你了，不要、真的不要……呜呜……”
他哭的很凄惨，却又不是寻常小孩那般会惹人烦的哭闹，只是低低地啜泣着，充斥着哀求的眼睛里泪水滚落间，无不惹人怜爱。
时方昀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很快从卫不愚的脸上移开了视线。
“我既然答应过太后，自然不会食言。”他说着，看了看卫不愚稍显歪斜的发冠，直接把长簪插到了他的发间，随后抽回衣角站起身，准备去掀门帘。
他现在虽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心绪其实已经相当不稳定了。所以，短时间内还是不要见到卫不愚的好，他真怕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会被心口的气闷给憋的撅过去。
可手还没触到门帘，他就忽地感觉身后一阵风刮过，眼角余光中一个硕大的黑影破开门帘冲了出去，紧接着是一声重物落地声从马车外传来。
“殿下？！”
马车猛地停住，麻雀和白桃同时发出惊呼。时方昀抬手挡住还未落下的门帘，伸出头去，卫不愚正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脸朝下地趴在地上，街边的行人也都纷纷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片刻后，卫不愚爬起来，咧开嘴就开始嚎啕大哭。
麻雀匆忙跳下马车跑上前查看，“殿下，你这是在干嘛？”他不解地问着，伸手准备去扶，却被卫不愚一把挥开，随后哭嚎着往另一个方向飞快跑开。
“殿下！”麻雀大声叫道，卫不愚却充耳不闻，脚下的速度还更快了。麻雀没法，只得甩开腿追了上去。
路过的行人看到这副热闹，好奇地窃窃私语起来。
“呦？这什么情况，小两口吵架了？”
“我看，这应该没跑了。谁不知道时家小将军不满意这场婚事？这平时要有个打骂啥的，太正常不过了。”
“就是说啊，扶光将军在战场上就是个杀神！又怎么可能会是好相与的？五皇子殿下可要遭老罪喽！”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时方昀原本已经迈出去了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白桃见状不由急道：“殿下这么乱跑太危险了，王妃您不把他追——”
“回府吧。”时方昀淡声打断，放下门帘回到了车里。
反正有麻雀跟着，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他刚才还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看到了不止一只乌鸦，就每次卫不愚中毒都是凤黯所救来看，暗棘也不会让他出事。
白桃看了看安静的马车，又看了看两人离开的方向，稍作犹豫后，还是接过缰绳赶着马车往王府的方向走了。
王妃这一下午的气色都很不好，结果殿下就这么扔下王妃一个人跑了。
……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要怪……就只能怪是殿下太不懂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