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光影闪烁,在朦胧的铃铛声中,似有萧音渺渺。只可惜耳朵如同被堵住般,什么都听不真切。
萧声一顿,所有声音尽数消失,阴影笼罩下来,有人凑到他耳边,声音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十日,该醒了。”
时方昀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面前是几个堆在一起的火盆,红色与黑色里里外外好几层衣物正挂在简易的木架上烘烤。身下虽冷硬,但头部所枕的东西还算柔软。
“咳咳咳……”
听到响动,凤黯立马回神,垂眸看向时方昀,唇角微勾,“少将军睡得可好?”
……原来是枕了别人的腿。
时方昀扶着胀痛的额角坐起身,盖上肩膀的纱裙瞬时滑落,遍布着陈旧伤痕的皮肤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中。
时方昀神情微僵,颇有些不自在地把纱裙往上提了提,眼角余光瞥见凤黯正别过脸去,心头不由得感到些许微妙。
“暗主既然嫌弃,怎得不给我留上一件?”
凤黯转过脸来,腮帮子紧绷,沉沉地看了时方昀一眼,声音低哑:“我看少将军着了凉,再穿着湿衣,那岂不是病上加病?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大将军问我要人该如何是好?”
时方昀轻哼一声,淡淡道:“那就多谢暗主了。”
他摸上木架,想找件干些的衣服暂且凑合一下,就听耳边有幽幽的声音传来:“说起来,今夜可是时小将军的新婚夜啊,所以——是要改口叫澈王妃了才对。此等良宵竟是与我共度,凤黯实在惶恐……”
时方昀动作僵住,缓缓转头看向凤黯,眸中印着明亮的火光,亦如他心头燃起的怒火,“你这只臭乌鸦也来嘲笑本将?”
“欸~怎么能说是嘲笑?”凤黯摊了摊手,看向时方昀的目光中透出几分说不清的情绪,伸手一钩,便将他几缕散下的青丝绕在指间,放到鼻前轻嗅,“澈王妃如此香软可人,嫁与一个傻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不如……”
他说着,忽的抬起眼,黑眸中那不加掩饰的侵略性,就连时方昀都忍不住暗暗心惊。而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低沉而又隐忍,鼻息间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他的胸前。
“——不如跟了我,如何?”
“你放肆!”时方昀怒喝一声,猛地甩开凤黯的手,同时藏锋也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锋划破皮肤,暗色血液瞬间涌出,顺着胸膛直往下流。
通过手中藏锋,时方昀能清楚感觉到皮肤下的跳动,以及男人喉结的滚动。只需轻轻一个用力,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男人就会血溅五步,命丧当场!
石洞中安静了片刻,凤黯举起双手,哈哈笑了两声,“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少将军怎么就急了呢?”他的语气听着甚是轻松,只可惜顺着鬓角留下的冷汗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时方昀眸中杀意渐浓,忽的皱了下眉,空出的手掩住唇,剧烈地咳了起来。
凤黯见状赶忙仰头躲开了些,生怕对方一个手抖,真把他抹了脖子。一直挪到了水潭边,才稍微放下心来,心有余悸地摸了下脖子上的伤口,顿时疼得他直抽凉气。再一抬眼,时方昀正浑身颤抖地拿刀指向他,眼神虽狠,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臭乌鸦,给本将滚过来!”
凤黯:“……也不是不行,但还请少将军暂且先冷静一下,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咳……咳咳咳……”时方昀咳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半晌才颤着手放下藏锋,缓了口气,冲着凤黯招招手,虚弱道:“你中的毒已经扩散了,过来,我助你运功驱毒。”
凤黯上上下下打量了时方昀好几眼,看他的模样,并不是气得发抖,而是真的在发抖。他道:“少将军都落得这步田地了,还有力气助我运功?不会是想借机废了我吧?”
“我可没那么卑鄙。”时方昀随便挑了件最干的衣服裹紧,又往火盆边挪了挪,道:“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最清楚,需要你来质疑?”
这话并非他打肿脸充胖子。在北境多年,与敌军交战时自是什么环境都遇见过。拖着病体冲锋陷阵早就成了家常便饭,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
凤黯眨眨眼,看着裹在时方昀身上的黑色里衣,心跳的速度瞬间一路飙升。他移开视线,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随后挪到时方昀面前盘膝坐下,“少将军说得什么话,您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兖第一人’,榜上有名,我怎敢有质疑呢?”他说着,双手平举,嘴角笑意轻佻,“只是能得少将军亲自相助运功,我实在惶恐,欣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质疑?”
这语气看似诚恳,可落在时方昀耳中,怎么听都觉着阴阳怪气,让他忍不住磨起牙,“住口!”见凤黯果然闭了嘴,他才抬起胳膊,双手与其掌心相对。
两人同时闭上双眼,调整气息,短暂的试探后,内力逐渐相互交融。
直到此时,时方昀才终于发现,凤黯的身体状况远比他表面看起来的糟许多。那些毒素对身体的损害,相较于他所受的内伤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又偏偏是他所伤。
时方昀颇有些头疼的皱起眉,他现在对出去的方法毫无头绪,之后恐怕还需仰仗凤黯。可他伤了凤黯在先,方才又明晃晃的动了杀心,之后不会暗算于他吧?
若出去时以此做要挟,他该如何是好?
时方昀思绪烦乱,运功时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短短的两周,他便收回手置于腹前,吐出一息,气归丹田。
睁开眼时,凤黯正闭眸独自运功,气色相较之前隐隐好了些许。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看向时方昀,双手交握于胸前,恭敬行了一礼,赞叹道:“不愧是少将军,只是稍许功力就能让我有一种起死回生的感觉,实在佩服!”
时方昀嘴角一抽,不自在地扭开脸,问道:“有出去的法子吗?”
“自然有。”凤黯朝水潭的方向努努嘴,语气隐隐有些得意:“看到那个小木船了吗?也不知少将军知不知道,所谓‘花葬美人落金流’,就是日落时失踪的少女,会在第二日日出时躺在铺满鲜花的小木船上,从金流河上游顺流而下。据我观察,这个小木船和少女们所乘一模一样,所以我猜,日出前此处应该会有潮汐变化,只要在那之前坐到船上去,就能顺着下方的水道直入金流河!”
金流河横跨整个金京城,是金京城内最大的自然河流,两岸店铺林立,只要有金流河流经,必定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也就是说,他若乘船而出,金京城很快就会传遍他于新婚夜被人掳走之事。谣言本就可怖,再加上有心之人利用,那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届时他还有何脸面抛头露面?无论如何,于他而言都只有弊端!
见时方昀皱眉不语,凤黯便猜到他有所忌惮,笑着说:“当然,少将军请放心,我已经给那个傻子说了:若让其他人知道少将军不在,会害了少将军的。所以他绝对不会声张,明早我也会为少将军打掩护。所以除了我们三个,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少将军今夜不在婚房。”
时方昀颇感意外地抬起眼,片刻后,又恢复了冷然,“你在我这里可还没彻底洗清嫌疑,我如何信你?”
“没洗清嫌疑?”凤黯瞪大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的音量提高了些许:“我可是堂堂暗主,手下能人无数!你知道我为了找你花了多少功夫吗?我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下来,你竟然还不信我!”
时方昀沉默下来,安静的石洞内回荡着凤黯因激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后,他又问:“你为何要帮我?”
凤黯缓缓平静下来,掀起眼皮看了时方昀片刻,忽的唇角一勾,轻声开口:“秘密。”
时方昀脸颊抽了抽,有些气恼地移开视线,扶着额头,忍住不适的眩晕感,又问:“你怎会与五殿下相识?”
提到这点,凤黯脸上似乎露出了些许嫌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淡淡道:“他之前住的殿里只有一个侍卫和一个婢女,清静的很。我因为要随时受陛下召见,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在宫里,但没有专门的落脚点,看他那里冷清,我就时常会去那里坐坐。好在他也够傻好骗,只把我当成了找他玩的秘密伙伴,从不跟外人提起,我也乐得自在,去的次数自然就多了些,久而久之也就熟了。”
时方昀不解道:“五殿下不是最受宠的皇子吗?住所怎会只有两个下人?”
凤黯闻言顿时嗤笑一声,语气轻蔑道:“除了太后和陛下宠他,皇后和他几个皇兄妹,哪个不希望他早点死?又不是天生就是傻子,谁知道会不会哪天突然又不傻了呢?”
他说罢,却半晌都没有等到回应,转眸看去,时方昀支着脸颊坐在火堆旁,双眸紧闭,看起来已经睡着了。那双丰满的唇瓣微张,唇角上翘,似乎天生就带着笑意。仅仅看着,就知道它究竟有多柔软。
凤黯看的有些怔愣,支起身,轻手轻脚地爬到时方昀面前,近到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鼻息中喷洒出的热气,清淡的桂花香让他难以抑制地沉醉。
似是害怕惊扰到眼前之人,他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喉结滚动间,深邃的黑眸中满是克制。
他闭了闭眼,侧过耳去,时方昀唇瓣轻轻开合,含糊的呓语从唇间溢出,“好冷……”
凤黯眉心微跳,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烫的惊人。他心中一惊,再顾不得太多,直接将时方昀按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缓解一二。思索着四下看了看,他单手拖起时方昀,从木架上取回还带了些潮气的衣服,走到水潭边,将它们铺在船上,又拎起两个火盆,分别放在船头和船尾,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时方昀放了进去。
船虽小,倒也刚好够两个成年男人侧身躺下。他拉过剩下的衣物,将两人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晃动的小船重新归于平静,凤黯手臂收紧,让时方昀与自己贴得更近了些,随着体温的传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之人的颤抖,似乎相较于之前平缓了不少。
凤黯稍微调整了下姿势,以便让时方昀能躺的更舒服些。
他仔细地感受着时方昀的呼吸和平缓的心跳,片刻后,声音低沉地喃喃道:“阿昀哥哥,你看,今夜我与你到底还是要同床共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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