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窈到家时,宁晓已经睡了。
小小的脸露在被褥外面,一头落雪似的细软的头发从被角冒了出来。
宁窈给她掩了掩被角,在自己的被褥里掏了掏,摸出一只小绣花荷包,从里倒出几块碎银子来。父母在时,她对银两没什么概念。每年过年领到压岁钱,也是欢喜的心态更多。如今她自己在当家,才知道钱财的重要性。
她在灯光下称出十两银子,又想到京城米贵不易居,她们一路来,一块小小的米糕都要十文钱,便又添了二两,一起用手帕包好,重新放回枕头下。
“姐姐?”宁晓听到动静,醒了一下,奶声奶气地过来挨她。
“没事儿,”宁窈摸了摸宁晓的小脸,说:“继续睡吧。”
“嗯。”宁晓咂吧一下小嘴,又安静地睡去。
宁窈无声地将案头小灯移开,披着睡袍,在灯下读起母亲留下的医书。
这些书前几年她读了个囫囵,权当话本在看,仅读懂了一些皮毛,如今再读,不懂的地方反而更多。
宁窈在被褥下给宁晓摸了脉。宁晓的脉象平稳,与普通的孩子并无不同,仅是稍微孱弱一些。
宁窈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个办法,靠自己闭门造车十几年,不如名师略一指点。母亲在书中经常留批注,其中总是出现“化真”这个名字。这是她师父的名号,不知这位化真先生,是否愿意收她为徒。
窗外传来邦邦打更声。
宁窈将手札仔细收捡好,吹灭小灯,搂着妹妹也合眼睡去。
这晚她忽地梦见以前的事。那时爹爹娘亲都还在,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着晚饭。年关飘雪,家中烧着暖炉,墙上挂着红色的窗花,绿蜡新酒,宁晓也在摇篮里,不哭不闹,头发乌黑。再醒来,见屋中一派陌生的陈设,方才意识到不过是一场大梦,自己如今寄人篱下,无依无靠,不觉掉下几滴眼泪来。
*
裴老太太从庙里回来,宁窈便不再去见二舅母,只需去外祖母屋里请安。
宁窈到时,几位舅母、表妹已经到了,正在屋里坐着烤火闲聊。老太太屋里李嬷嬷正服侍老太太吃药。
窗外雪意融融,屋内暖炉热酒,别有乐趣。
“窈姑娘到了。这年龄的孩子都起得迟。但我屋的裴阮和裴娇就不一样,天天醒得比我还早。”见宁窈进来,二舅母便笑盈盈地这么说。暗讽她今日来得迟。
“能睡那可是福气。”三舅母笑着将话接了过去。似是打圆场,但听起来也是讽刺。
宁窈没做声,脱下斗篷,轻轻抖落上头的积雪。雪花润湿了她的裙角。
“窈姑娘的屋在西边,离这儿远。”李嬷嬷帮宁窈打圆场,说:“这么大的雪天,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不知要醒多早哩。”
“窈儿来外祖母这里坐。”裴老太太冲宁窈招了招手,道:“外头这么大的雪,亏得你赶过来。”
“老太太,该服药了。”李嬷嬷给老太太端来药汤。
宁窈便问:“外祖母吃的是什么药?”
李嬷嬷回答:“老太太近日有些头痛,大夫说多是风寒的缘故。”
“外祖母,让我给您瞧一瞧吧。”
外祖母说:“你还懂医?”
“我跟着我母亲学了一些。”宁窈答道。她给老太太把了脉,又闻了闻药汤,道:“外祖母有时可曾四肢挛急,脚肿不可落地?”
李嬷嬷说:“还真是如此。”
宁窈说:“可将二两紫苏子擂碎,加水三升,研取汁,用二合粳米,加煎汁做成粥来吃。若头疼来的急,可按压百会穴、风池穴、太阳穴三个穴位。外祖母,我现在帮您按一按吧。”
宁窈坐在老太太身侧,为老太太按摩穴位。老太太的头痛属顽疾,不可下猛药,而需慢慢调养。她以指腹为尺,找准穴位,用拇指关节按压均匀施力。果然老太太的神色稍展,脸色也变得更加红润。
按摩其实是个力气活,要持续下大力,方才能初见疗效。宁窈为老太太按了一会儿,额间便个沁出了一层薄汗。
裴老太太拉住宁窈的手,道:“好了,别再按了,你受累。今日外祖母已经好很多了。”
宁窈乖巧地说:“那我明日再来。”
李嬷嬷方才在旁边看着,一直个默默在学,道:“老奴已经将穴位记下了。”
裴阮嘴甜又有眼力劲儿,以往是裴老太太最喜爱的孙女,如今宁窈一来,又聪慧乖巧,还懂医术,裴老太太喜欢得紧,不再过问裴阮的事。
二舅母有些吃味,插进话来,道:“依我看,女子还是不要懂这么多。女子又不是男儿,男儿还能当太医,女子懂得太多,只会把脑子给念坏。还是专心在家做女工才好。裴阮昨日绣了一幅寒梅图,快拿给你外祖母瞧瞧。”
裴阮捧出一幅寒梅图给裴老太太看。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三舅母比二舅母会看眼色,见裴老太太这般喜爱宁窈,若说宁窈不好,一定会惹得老太太不悦,便说:“读书可以明智,女子多读些书,出嫁了跟丈夫也有话可聊,不然丈夫嫌妻子没学识,无话可聊,日日不归家。”屋中人闻言都嗤嗤笑了几声。
裴家二爷裴瑞和陈家小妾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二舅母脸上顿时一会红一会儿青。
裴老太太瞧了瞧裴阮的刺绣,道:“绣得的确不错。”就放到了一边,又问:“阮儿是在弄茶诗会?”
“是。”裴阮说。
二舅母似贬实褒,说:“那就是个小孩儿玩的玩意儿。但阮儿的茶诗会上的宾客,可都是京城的贵客。端霞郡主、北侯王的几位千金……”二舅母报出一长串耀眼的头衔,最后说:“还有当朝首辅的大公子阎关山,全是阮儿的座上宾呢。”
阎关山这个名字一出现。
宁窈的心登时微微一怔。
“下次茶诗会,叫窈儿也去。”裴老太太说。
裴阮自然不满,但这又是裴老太太的意思,她不能不从,只得答应下来:“好,窈妹妹,下次茶诗会你也一起来吧。”
“谢谢二表姐邀约。”宁窈垂眸应下。
噩梦中阎关山那张冷漠决绝的脸在她眼前浮现。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
从裴老太太那儿回来,乐居业的老板娘领了两位姑娘在屋里等她。
她只打算要一个小丫鬟,但老板娘却领来了两个。看起来都面相舒服,眉宇有股英朗的气质。宁窈问了几句话,十分满意,但她只想要一个,怕再多就养不起,便说:“这两位姑娘的雇佣文书是什么价?我只用雇请一位。”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宁姑娘这就不用操心,钱都已经提前付好了。”
宁窈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钱已经付了?”
“是的,已经付了,你这儿院子这么大,又住了两位姑娘,每日清扫院子、烧水做饭,一位小丫鬟是一定不够用的,宁姑娘往后看就知道了。若宁姑娘满意,在契书上签个字就行了。”
宁窈她不愿让“裴吉”替她垫这个钱,又追问老板娘具体的价钱。这两位姑娘其实是裴台熠司里的死士,只是借她的手,送到宁窈这儿来罢了。老板娘哪知道应该开什么价。但若不说个数,事情恐怕会露馅。于是老板娘便根据行情,胡诌了个大差不差的数目,“一位姑娘是十两银子。”
两位就是二十两了。
宁窈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果然钱准备少了。
送走了乐居业老板娘,宁窈向两位新来的小丫鬟吩咐道:“我这院子里就一个规矩,我那小妹胆子小,怕见生人,所以你们就在外院做事即可,不经过我的同意,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明白。”
宁窈又叮嘱姆妈:“这两个小姑娘虽说看起来可靠,但毕竟是新来的,还不知根底,劳烦姆妈多盯着她们。”
“这我明白,”姆妈痛快地说。
安排好院子里的琐事,宁窈又进到屋里。宁晓正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白嫩的小脸上抹了两道墨。宁窈噗嗤笑了一声,从脸盆里绞了一块热毛巾帮她擦掉,“小花猫脸,接着玩吧。”
“嗯!”等宁晓低头继续作画。
宁窈确定宁晓没再看过来,方才悄无声息地从枕头里将银两重新掏了出来。她不想让妹妹知道她们生活拮据的一面。
称好了钱,用手帕包好。
宁窈拿上竹篓,去厨房取小鱼干和小肉条。
她看见厨房八仙桌上放着一碟烤洋芋,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姆妈,”她从厨房探出头,欣喜地问:“今晚吃烤洋芋啊!”
“是呀,”姆妈笑着说:“算算窈姑娘、晓姑娘已经离家大半个月了,该想吃家乡菜了吧?”
宁窈说:“想!做梦都想。”
“我就知道,”姆妈说:“今晚就能解馋了。”
“等我回来。”宁窈提上小竹篓,恨不得要跑过去。
但她又停了下来。
“裴吉”帮了她忙,又出力,又出钱,她是不是应该给“裴吉”回一个谢礼?可她身上除了医书和房契,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得出手。现在赶着买东西,也来不及。
“姆妈,”宁窈说:“用小盘子,帮我装一份烤洋芋吧。”
今晚宁窈的小竹篓有点沉。
给小猫的口粮下面,用棉絮严严实实地包住一只瓷碗,里头装着热腾腾的烤洋芋。
终于吃上饭了,不容易不容易……(*^▽^*)
*
谢谢贝贝!
读者“未央”,灌溉营养液 1 2024-11-15 17: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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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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