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站在梅园之外,新雪初霁,月影渐疏。夜幕尚未完全褪去,在天际留下一片并不沉重的灰蓝色。银白的月亮遥遥地挂在西方,此时已仅剩淡淡的轮廓。而梅园的东面,一轮朝阳正在稀薄的云层后面,透出些熹微的光来。
姜凝洁白的长裙与新雪融为一体,裙边衣领上层叠错落的血红色花朵更显得越发艳丽,仿佛她也是雪地中开出的那一丛梅花似的。
她垂着眸子,神色淡淡的,在她的裙边,横陈着四五个昏睡过去的侍卫。这些侍卫来时的脚印已被刚停的落雪覆盖了,横陈在雪地中央,竟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季淮提着一盏宫灯走出梅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姜凝耳力极好,在季淮跨出门槛的霎时便转过身来。
这时,东方的朝阳经过长时间的攀越,已然怀抱着蓬勃的生命升起了。
那被義国皇宫重重的红墙所困禁的小皇子,静静地站在梅园门前,沉默地望着她。
姜凝笑了一下,唤他:“小殿下。”
季淮如梦初醒般行至姜凝面前,手中的宫灯似有千钧之重,连放下都显得困难。
姜凝伸手托起那灯柄,轻巧地将它提了回去,丝毫没有费力似的。
她垂眸望着手中的宫灯,颇为珍重的样子。
季淮躬身作揖行礼,目光郑重恳切:“多谢姒女。母妃说,她已往归处去了。姒女切莫挂心。”
姜凝淡然地受了他一礼,听到这话却笑了:“小殿下何必谢我?是你与娘娘诚心相念,方能跨越阴阳相见呐。”
她仰起头,冬季初升的朝阳,光芒总比其他时候温柔。阳光洒在脸上,一时间竟将那原本笼罩着她的,模糊不清的迷雾拂去了。
姜凝的面容十分年轻,比起她的举止和气质来说,甚至年轻得有些过分。
她的长相无疑是好看的——在季淮年幼的时候,曾经见过天子后宫三千佳丽最年轻貌美的模样。可那些面容纵然秀美,却抵不过姜凝的万一。
或者说,那些妃嫔的美貌与她相比,只是岁月和自然过分偏爱的造化,而姜凝的容貌中隐约的清冷神圣之感,却仿佛她就是那恒长的钟灵秀萃本身,并不在意那一春的美丽。
她似乎被那光芒所迷,轻轻地眨了眨眼,目光又落回季淮身上。
姜凝对上季淮怔愣的目光,温和又无奈地笑了笑:“殿下,得见鬼神,也不要无视造化啊。”
她抬起手,轻声道:“转身。”
季淮顺着姜凝手指的方向望去——红墙之上,碧空万顷,千里无云。那夺目的灼灼朝阳正高悬于天际,将这雪白的晶莹世界照耀地如梦似幻。
梅园屋檐下的冰棱,也在那阳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彩。
季淮想,这六年来,他似乎从未如同今天这样看过太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金乌,直到眼睛酸痛,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
突然,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季淮极其畏惧黑暗,全身一僵,茫然地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寸一寸地冰冷下来,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孤独而封闭的宫室之中。
紧接着,他感受到脸上温柔冰凉的触感,姜凝的手掌从他的双眼前移开,轻轻拂去了他脸颊上的泪水。
那来自鬼界的神秘女子,甚至母亲也尊称为“姒女”之人,微微倾身,对上他的眼睛,道:“小殿下,之后如何呢?”
季淮一愣,只觉得心脏滞了片刻,随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之后如何呢?
他有多久没有听过这句话?
六年,甚至更久。
好像自他出生于此开始,就彻底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他可以是父皇钟爱的儿子,也是效忠天子的臣下;
可以是父皇厌弃的皇子,也可以是匍匐天子脚下的奴仆;
他可以被赏赐千万的金银玉器、宝马名画,也可以被弃如敝履,囚禁一生。
他总是在服从,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决定前感怀地谢恩,或是压抑地跪拜。
可是姜凝给了他一个选择,或者说,给了他一个机会——在她的目光中,好像他的一切选择都会被尊重,甚至被实现。
这是原本的七皇子季淮,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的事情。
季淮望着姜凝身后那些依旧昏昏沉沉的侍卫,突然升起了一丝迫切而炙热的希望。
眼前之人,是来自鬼界的、力量强大的生命。或许,那些在他看来虚无缥缈的希望,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呢?
他想起多年前,崇文馆的先生曾问:“古来贤君明主,何以称帝,何以流芳万世?”
后来,在那六年中,季淮无数次想起这个问题。但那时,被封禁在那黑暗阴抑的冷宫中的七皇子,可能永远失去了回答这个问题的资格。
可如果要问他,那些昔年王城之中的皇子,不惜兄弟阋墙,争权夺利地爬上帝座,究竟是为了什么。
季淮可能会回答:为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那些看似风光无限,一人之下的皇子,才是这世上最压抑的困兽。
季淮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再回神时,对上的依旧是姜凝温和平静的双眸。
她见他回神,便轻声道:“想好了?”
季淮微微颔首,问道:“姒女,我可以离开吗?”
离开。
离开哪里呢?
是受困六载的承华宫,还是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
季淮没有说清楚,或许更多的人会认为他想重获圣心,解禁而出。可是当季淮对上姜凝的目光时,却发现她了然地笑了。
那笑意并不似方才那边平静疏离,反倒让季淮觉得,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舒了口气——仿佛即使自己并未开口,她也早有此意带他离去。
“当然,”姜凝拂去季淮肩上的落雪,低声道,“当然可以。”
姜凝侧身抬手,那些昏迷的侍卫便茫然地睁开眼,他们的目光迷茫地望向姜凝,显得呆滞却又乖顺。
姜凝道:“你们把七殿下送回承华宫,切记莫被人发现。”
“然后,记得将此事忘了——今晨,你们并未见过七殿下。”
那些侍卫躬身行礼,走到季淮面前,排成两列,十分恭敬的模样。
姜凝站在一侧,望着沉默的季淮,道:“殿下,我还有些小事要处理。等我回来,便带你出宫,去好玩的地方。”
季淮静静地凝望着她,并没有回答。
一阵微风拂过,有梅香自园中乘风而出,冷香四散。
于是,姜凝就那样在季淮的目光之中消失了,比那阵来去自如的风更加轻盈。
--
【鬼 * 归虚殿】
人死为鬼。鬼者,归也。死后之境,乃人之归处。
姜凝再次回到鬼界,来去步履显得比往日仓促了些。鬼魂中有认识她的,无不垂首唤她“姒女”。
姒,同“姊”。在死后的世界中,被群鬼称为“姐姐”,不知道是否算是一种尊荣。
姜凝在鬼界待了五百年。
五百年,鬼道熙熙攘攘,已经足够一人轮回辗转数次。她在鬼界的时间实在太久了,甚至已经没有一个鬼魂能答出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而那些在鬼界略有些身份的,对此事似乎也打定了主意三缄其口。
好在姜凝模样很好,脾气更好。
曾有幼年的小孩问她:“阿姐,你这样年轻漂亮,为什么老奶奶却叫你‘姊姊’呢?”
姜凝对着小孩,脾气便更好上许多。她的眼睛笑起来像是月牙儿,弯弯的,又很温柔:“或许是因为老奶奶也想有个姊姊,觉得我好看,就这样叫我了呢。”
小孩有些摸不着头,哼哼唧唧地在姜凝怀里扭啊扭:“不是的、不是的。”
姜凝轻声问:“哪里不对吗?”
小孩仰起头,看了看那个抱着她的漂亮姐姐,又看了看满头花白的老奶奶,头摇得像是小拨浪鼓。
“不是的,老奶奶的姐姐,头发白花花。阿姐的头发,黑亮亮。”
小孩的手穿过姜凝散落在肩上的长发,柔软的,像是上好的丝绸。
黑亮亮的头发,怎么当了白花花头发的姊姊呢?
姜凝脸上的笑却渐渐淡了下去,她拍了拍小孩的背,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却并不多高兴的样子:“不是呐。”
在这个地方,阿母红颜,子女白头,不过都是寻常。多少人的执念,只是跨越岁月光阴,再见故人一面。
这些飘飘荡荡的生灵,在人间度过漫长或短暂的一生,最终与肉身告别,来到了鬼界。
鬼界在最开始,并不是一个世界。它更像是一个通道,死者走到此处,在忘川旁大哭几日,将生前一切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尽数倾注于忘川,待放下了心头的执念,方能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走到轮回的起点,成为另一个生命的起始。
但这条路上,也有些迷途的人。或是像瑶妃那样,将执念的神识落在了人世。或是像那些枉死的宫女一样,因为死前怨愤难消,不愿同引路的使者离开,独自在人间徘徊。或是像那个等着阿姊的老奶奶一样,无法将爱恨嗔痴放下,在鬼界长留不去。
人心有多少难平之事,又有多少人在生死轮回的途中迷失?
于是,这条窄窄的通道也挤满了故人,变成了一个属于鬼魂的世界。
归虚殿,掌管着鬼魂的秩序。
这座殿宇离轮回尽头不过三步,却是有些人一生都无法逾越的距离。
姜凝穿过来来往往的鬼魂,走进归虚殿中。
这里虽然算得上是鬼界的皇宫,与人间繁华富丽的皇城相比却单调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它存在的意义便是引渡轮回,略微精巧的事物在这都只是一种多余的留恋,因此,这地方的布置简陋得叫个“家徒四壁”。
--
大殿中央一张平平无奇的石案上,摆放着一只平平无奇的香炉,姜凝在空落落的殿中站了没一会儿,便见香炉幽幽然升起一缕轻烟。
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长身玉立,面容姣丽,似笑非笑地自烟雾后显现出来。
“姜姬。”
姜凝微微颔首,道:“殿君。”
那男子五官生得俊秀,身材修长挺拔,一双桃花眸双眼含情,透出些女儿般的柔情之态来。
他上下打量了姜凝一番,叹道:“好久不见姜姬,今日竟又是来求我办事,好生无趣。”
姜凝无奈道:“殿君说笑了,总是有要事,才敢劳烦殿君。”
“罢了,美人总是如此无情,”归虚殿君低头沉沉笑了声,问道,“姜姬此番何事呢?”
姜凝抬起眼,对上归虚殿君的双眸,露出一个浅淡又得体的笑来,却显得她更清艳了些。
“殿君,我要一副身子。”
归虚殿君明显没料到她这个要求,愣了一下,少顷方笑道:“难怪你来找我。”
“——此事可不容易。”
“姜姬,拿什么来换呢?”
(这是一篇推荐姐妹新文的作话!)
本人也正在狂热追文中!男主是很香的恋爱脑疯批!也曾经是高岭之花温润如玉,结果转脸就被刚开始熟悉业务的咸鱼女主渣了两世哈哈哈哈。然后第三世彻底陷入偏执--指一些试图跟着完成系统任务的老婆一起紫砂的笨瓜行为哈哈哈哈哈。
指路:《偏执魔尊的情劫不好当》by阳和万里
文案如下↓
1.
喻晚是情劫制造局的基层工作人员。
这是她第三次出任务了。
她看着眼前一身黑衣,口吐鲜血,恶狠狠拿剑指着她的疯批美男,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喻晚:“狗系统,说好的我们局任务对象条件优越,身份方便接近呢?”
系统:“裴让尘,史上最年轻俊美的魔尊,条件多好呐。你,喻晚,幼时欺辱过裴让尘的恶毒侍女,他发誓上天入地也要抓到你,都不用你主动接近,多方便呐。”
喻晚:“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系统:“那我前两次给你的世界和身份那么好,你自己说说你干了些啥?”
2.
没干啥啊。
不过是第一次当公主的时候沉迷男色,养了一群小白脸,任务进度条没过半就被前朝余孽捅穿腹部。
第二次做团宠小师妹的时候,鬼迷心窍看上了黑莲花二师兄,大婚当夜被他用一杯有毒的合卺酒害死。
喻晚:“我一个新人,业务生疏在所难免。那你也不能给我一下子开启地狱难度啊?”
系统:“这人都被你坑了两次了,本来好好的一正道君子,差一步成仙,被你整得堕了魔。做反派的情劫,难度肯定直线上升啊!”
喻晚:“等等,你说这三天两头红眼掐我脖子的疯批玩意儿,是我之前两次世界里温润如玉的驸马爷,和仙风道骨的大师兄?”
3.
裴让尘:这已经是我第三世遇到她了。
裴让尘:三辈子了工作态度还这么差,明明是我的情劫,却水性杨花,总是爱上别人。
裴让尘:这一世我功法大成,天下无敌,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裴让尘:听到了吗,喻晚,我以杀入道三世,拒不成仙,只为求你不弃。
裴让尘:我还没爱上你,你的任务还没完成,不可以死。晚晚,求你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小剧场】
喻晚:“完了,裴让尘说要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笼子里孤独等死。”
系统:“你看看这流光溢彩的家具,天鹅绒垫出来的床铺,他管这叫笼子?”
喻晚:“他说这是在等我放松警惕,好在伙食里下毒!”
系统:“一日三餐山珍海味不带重的,他为了毒死你,代价真大啊。”
喻晚:“他还说要我永世不得所爱,伤心欲绝而死。”
系统:“可我看到他近日叫人去集市上准备聘礼,要八抬大轿迎你做魔尊夫人。”
喻晚:“完了,我这次是不是能完成任务了?”
系统:“我怎么看你好像不太乐意呢。”
#有谁知道从任务世界里带走的胚胎,回去能正常生下来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雪夜故人 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