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谢屿将桌案上最后一本批阅玩不的奏折合上时,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满面倦容,眉头紧锁,眼睛酸涩,有隐隐痛感。
他闭眸,抬手按眉瞬间,又觉肩膀酸痛,脖颈有些僵硬。这一整日都在书房坐着批阅这些奏折,浑身都不舒坦。
他左右活动脖颈,有轻微骨骼发出的咯咯声响。
何轩文走进书房,手里拿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锦盒。
他先行礼:“见过殿下。”
谢屿没睁眼,嗓音亦有些疲惫:“嗯。”
何轩文往前迈了几步,将手中锦盒放于他身前桌案上,又道:“殿下,这是按照您的吩咐让城中工匠连夜打造出的与皇后所赠的金镯一模一样的镯子。您过目。”
谢屿缓缓睁眼,伸手将两个锦盒打开,一个里面是完好无损的一对金镯,另一个中是被敲开后断裂成好几截的金镯。
谢屿拿起被敲断后的一截金镯查看,外表看起来就是金镯,但外表密封,内里却留下了足以容纳别的东西的空间。
何轩文道:“殿下,皇后赠送给您与太子妃的金镯确实有古怪,外表看起来是金镯器,但内里留出的空间却藏有满当的麝香粉。而且……”
谢屿瞥了他一眼:“而且什么?”
“而且,这金镯闻起来有种淡淡的中药气味,属下让大夫仔细辨认过,这金子打造成器之前,应用藏红花、连翘等多种性寒之药材浸泡过数日,其寒药性已渗入全镯。”
他小心抬眸看了谢屿一眼,嗓音忽低了些,亦更显谨慎:“此镯若是长久佩戴的话……”
何轩文不敢接着往下说,但谢屿明白。
谢屿将那截金镯丢回锦盒中:“看来皇后是想断了孤的后。”
他嘴角扯过一丝冷笑,亦冷哼出声。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幽暗阴鸷之色瞬时覆盖至眼眸。
何轩文立即低下头,不敢直视。
书房内气氛低沉时,有人敲门:“殿下。”
是周津平的声音。
谢屿敛了敛神色:“进。”
而后他将锦盒往前推了推:“将这新打造好的金镯送到信央殿去。”
何轩文拱手:“是。”
何轩文转身离去,与刚进来的周津平碰上,两人点头示意。
周津平行至桌案前,拱手行礼:“殿下。”
谢屿抬手按眉心,嗓音沉沉:“说。”
周津平道:“今日二公主在太子妃那边待了许久,自东宫离开后,便去了太后娘娘的祥安宫。”
谢嫣然刚来东宫时,谢屿便知道了,也猜到是太后让她来的。既然来过了,回去后与太后禀告在此处做了些什么,也属正常。
谢屿问:“赵簌簌与谢嫣然在信央殿做了些什么?”
“太子妃带着二公主在院中堆雪人,一起用过午膳后,又在殿内闲聊了片刻,这才离开东宫。”
堆雪人……
谢屿眉心微蹙,眼底有一丝无奈浮现。赵簌簌是有多喜欢雪,自己玩过雪也就罢了,还领着谢嫣然在这大寒日堆雪人,还真是不怕着凉后感染风寒。
谢屿问:“姜汤有没有送过去?”
“殿下放心,莺儿一直陪着太子妃,姜汤自是及时送去了的。”
谢屿点了下头,轻“嗯”了声。又闭着眼,平缓用眼良久后的酸涩疲惫感。
周津平又道:“还有,今日皇后娘娘召了严王与严王妃入宫,在正阳宫中密谈许久,我们的人进不去,无法进一步探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谢屿没睁眼:“既然是密谈,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殿下说的是。”周津平低眉垂眸,继而又道:“另外,奴才还有一件事要提醒殿下。”
“何事?”
“按咱们大梁礼数,太子妃嫁入东宫三日后,您要与太子妃一同回赵府面见赵相爷与赵夫人。也就是,回门。”
谢屿皱了皱眉:“那就是后日了。”
“是的。”周津平点头:“回赵府所需的一应物品,奴才都在准备,明日便可全部备好,但殿下您切莫忘记这回事。您还是要去见见太子妃,与她聊聊。”
谢屿蹙眉:“赵家的事不是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么?还有什么需要孤特意去赵簌簌那里知晓的?”
“奴才指的不是赵家的事,而是太子妃的事。”周津平问:“殿下可知道太子妃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
谢屿一时无言,答不上来。
谢屿又问:“太子妃的事,没有让莺儿注意吗?”
“寻常的事自是都注意好了,可太子妃才入东宫没几日,莺儿也无法探听到更多,关于太子妃私下里的喜好,您还是应该知道。”
周津平缓缓抬头看向谢屿,笑意温和着提醒:“殿下,太子妃是您的妻子,您对她应有所了解才是。若是后日去赵府时,赵相爷问起太子妃的习惯等事,您也好准备些令他满意的答案才是。”
谢屿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呼吸间免不了些许沉重。
他睁开眼,神色无奈,又抬手扶额:“知道了,孤明日会去信央殿。”
“殿下还是今晚便去吧。”
谢屿不解:“为何?”
“新婚之夜,您不曾与太子妃同房一事,太后娘娘已然知晓,她曾放话,若有人在外随意言说此事,即刻杖杀。以免之后确有这种事发生,殿下您就算是做做戏,也得去太子妃那边待上一晚,众口悠悠,人言可畏,总得做些什么堵住别人的口。”
周津平还道:“太子妃是相府嫡女,您与她关系和睦,对您将来要做的事也更有益处,不是吗?”
“再说了,她是您明媒正娶、一同接受过百官朝拜的发妻,您平日里虽忙,但偶尔去信央殿与她过夜也是应当的,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也是好的,您说是吗?”
“……”
谢屿眯了眯眼,悠悠起身绕过桌案,走向周津平。
周津平站而未动,脸上依旧是温和笑容。
谢屿伸手按在他肩上,嗓音倏忽沉下来:“周津平,是太后让你来跟孤这么说的吧?”
周津平笑着:“殿下真是聪慧。”
果然如此。
谢屿忍住心中沉重与烦闷情绪,收回手后往书房外走去。
弯月当空,皎洁月色如银似水,柔和自天而降,又倒映出这满院落下不久的雪,如一片银装素裹。
谢屿立身屋檐下,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向夜空中那明亮一弯月儿时,眉心忽蹙,眼底有一抹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但也仅是一闪而过,眼轻眨后,便一点也瞧不见。
戌时末。
谢屿沐浴更衣后来了信央殿。与白日里严肃威严的装扮不同,沐浴后,他不曾束冠,墨色如瀑的长发只用一根发带绑在身后,身上衣裳也是净素的黑。
他踏入信央殿,殿中下人很识趣,静声行礼后,立即退出去。
寝殿内,莺儿先瞧见谢屿,眼神有一瞬诧异后,立刻伸手拍了拍身旁铃铛的肩。铃铛转头时,也看见了谢屿。
铃铛也惊讶于忽然出现于此的太子殿下,正欲出声提醒自家小姐,莺儿立刻抬手捂住她的嘴,然后将她拽拉带出了寝殿。
寝殿大门随即合关上。
赵簌簌趴在软榻上看书,后背盖着一条毛毯,双足屈起,半抬而悠闲晃动,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夜间不曾梳妆,她长发随意披散,即使素面也难掩其姣好面容,五官精致到恰恰的好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挑不出毛病。
她双手垫于下巴,待要翻页时,才伸手拨弄一页。
谢屿行至软榻旁,双手负在身后,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她看书时竟是出奇的专注,他站在边上,她竟没有发觉,仿佛沉浸在她自己的看书世界中,旁人无法进入。
“咳!”谢屿咳嗽一声。
赵簌簌眨了眨眼,有短暂片刻的怔愣。这咳嗽声,似乎不是铃铛与莺儿的,倒像是个男子发出的。
她转头仰起,而后便瞧见了一个男子。
大抵是谢屿与赵簌簌先前所见不同,而她确实只与他见过一面,一时竟没有立刻认出他来。
她有所诧异后,又眯了下眼,盯着他看了几个数的时间后才意识到他是太子。
反应过来后,赵簌簌立刻从软榻爬起来,慌忙之间忘记穿鞋,便站地向他行礼:“太子殿下。”
谢屿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也大概能猜出她为何露出那种反应。
谢屿心下深吸口气,顿觉无奈。他一时不知该对此做出何种反应,他是该庆幸她果真老老实实待在了信央殿,还是应该生气她竟然没有立刻认出自己?
赵簌簌笑了笑,倒是先发问:“那个,太子殿下,你怎么忽然来了?是有事吗?”
谢屿收回思绪:“的确有事。”
他从袖口抽出一张写满了问题的纸,直接递给赵簌簌。
赵簌簌愣了愣,伸出双手接过。
纸张上字迹工整端正,笔画间清晰,字虽多,却并不潦草。
“赵簌簌喜好整理记录……”赵簌簌看着那写了满满当当一整页关于自己喜好的各类问题,眉头不自觉皱了下,觉得诧异,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去看谢屿:“这个是……我的……”
“不用怀疑,就是上面所写字面意思。”谢屿道:“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部写下来。”
“啊?现在?”
“现在。”
“……”
赵簌簌坐在桌案前,谢屿站在她身旁注视着她。她每写一个字,都顿感压力。
她抿唇,眉头蹙起,表情略显委屈。
“殿下,要不你坐在软榻那边看看书吧,我写完了就会拿给你看的,你不要一直站在这里,我压力好大啊。”
“压力?”谢屿眯眸:“如果这都有压力的话,那你更要习惯,因为今晚孤要在这里过夜。”
“什么!”赵簌簌惊讶,有一瞬嗓音破音。
她疏忽愣住,谢屿看着她,眼稍睁大了些。
她尴尬一笑,默默抬起另只手摸了摸脖子舒缓,又清清嗓子,让嗓音放平和些:“殿下说什么?你……要在这里过夜?”
“不可以吗?”
“那个,”赵簌簌挤出个笑来:“殿下,你是不是忘记之前你自己说的话了?”
“没有忘。但有时,在这里过夜有必要。”谢屿淡然:“你放心,只是睡个觉装装样子,不会有别的事发生。”
“……”赵簌簌撇了撇嘴,郁闷,但又无可奈何。
谁让他是太子殿下呢。
她认命般收回视线,轻抿唇,继续提笔写纸上问题的答案。
谢屿提醒:“每个问题都要回答,好好写,字迹写端正,不要潦草。”
“……”
她轻叹了口气,面带几分感慨模样乖乖提笔作答。
她无奈道:“既然殿下要在这里过夜,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睡相可不怎么好。事先声明,我要是半夜抢你被子、或者把你踹下床了,你可不能骂我。”
她抬头看他,神色认真:“也不能罚我!不然我是会翻脸的!”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