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商议

谢允明与厉国公一前一后步出金銮,檐角一线湛蓝的天光泻下,照得他的脸恍若透明。

厉国公忽然收步,目光钉子似的钉在那张脸上,眉心渐渐拧紧,像,太像了,那女子当年凭这一副好皮囊,把他妹妹逼得一败涂地,如今连她的儿子也带着这张脸,把永儿压得喘不过气。

果然是红颜祸水。

厉国公内心轻嗤,他想尽快去翊坤宫寻德妃与三皇子商议政事,欲向谢允明拱手告辞,却听得身侧一声轻咳,随即是谢允明的声音:“厉国公是要去寻三弟么?不过我想,此刻三弟应该不在翊坤宫,而是去了我的长乐宫。”

厉国公猛地侧首,目光刀锋般劈过去,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旋即,就变成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满意笑容。

看来,这位大皇子还算聪明,是已暗中投靠了永儿,永儿能多得一个臂膀就离太子之位更近了一步,想到此,他心头大定,连带着看谢允明那病弱的模样,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殿下的意思,老臣明白了。”厉国公拱拱手,心满意足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去,背影都透着一股轻快。

下朝之后,五皇子与三皇子皆未立刻出宫回府。

五皇子胸中火烧,直奔淑妃寝殿。

淑妃听完只抬手按了按眉尾:“那魏行底细再干净,能干净得过一张白纸?此事蹊跷,源头或许不在外朝,而在内廷。”

“那会是谁?”五皇子急道:“总不能是老三,看他那样子,分明也不像事先知道的!”

淑妃轻嗤:“满朝上下,只有你才会将什么都写在脸上。”

五皇子一噎,低下头去。

淑妃提议:“你去找那个病秧子吧,他长年能在陛下身边,知道的一定比咱们要多。”

五皇子醍醐灌顶,立刻去了长乐宫。

他在宫门外候了片刻,才见谢允明慢腾腾地出来相迎。

谢允明笑道:“五弟来了?我方才刚从父皇那儿回来……”

“那正好!”五皇子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与他一同入内,“朝中之事,大哥想必已经知晓?我此次赶来,是为了新任兵部尚书的事,那封信,大哥可知是何来头?”

谢允明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闻言轻轻摇头:“我虽然在父皇身边伺候笔墨,却也从未见过陛下与谁有书信往来,此事……虽蹊跷,但五弟,没准根本就不是宫里人的手笔呢?”

“大哥,那你也太天真了!”五皇子没忍住,嗤笑一声:“若非宫里有人布局,怎会经过秦烈之手?秦烈又岂会轻易将这等来路不明的东西呈交御前?此信定有古怪!那魏行,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干净!”

“那五弟以为,这魏行会是什么来头?”谢允明顺着他的话,轻声问道。

“我若知道,还用来问大哥?”五皇子有些烦躁,险些拍案而起:“总之,请大哥近日多在父皇身边留心,若发觉有何人举止异常,或心怀不轨,定要速速告知于我!”

“五弟放心,我都记着呢。”

谢允明温声应下,又斟一盏热茶推过去。

五皇子火气稍降,想起另一桩,又抱怨:“父皇也不知怎么了,竟要推迟秦烈与乐陶的婚事!还让老三的舅舅负责秋猎护卫,这不是明摆着冷落秦烈,便宜都让老三占了去!”

“三弟未必占了多少便宜,兵部不还没到他的手中么?”

谢允明道:“风头太盛,有时并非好事,父皇并未责罚秦将军,他依旧屹立朝堂,这便是陛下并未厌弃他的明证,来日方长,或许日后有更好的机缘呢?你身后有淑妃娘娘,如今……不也还有我么?我们好好谋算谋算,迟早能将三弟拉下马来。”

这番话说得熨贴无比,直哄得五皇子心花怒放。

他只觉得这大哥虽病弱,却真是个体贴入微的解语花,他应该常来这长乐宫走动,还能省了被母妃责骂。

五皇子端过茶,畅饮一口,笑道:“多谢大哥!有大哥此言,弟弟我便安心了!”

他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来去如风,自始至终,都未曾留意到,谢允明身侧的桌案上,从一开始,便静静摆放着两只茶盏。

待那脚步声远去,宫门重新合拢,谢允明才抬起眼,对着内侧那道厚重的帘幕淡声道:“五弟已经走了。”

帘幕微动,三皇子缓步踱出,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大哥与五弟打算如何对付我啊?”

谢允明无奈一笑:“三弟这样说,可真是为难我了。”

三皇子朗声一笑,自顾自在那张五皇子刚坐过的席位坐下,语气讥诮:“老五啊老五,果然是个蠢物!遇事只会寻淑妃哭诉,如今倒学会来寻大哥你了,自己却仍是半点作为也无。”

谢允明但笑不语,片刻后才道:“五弟如此,不正是好事?他信我,便如同信你。”

“罢了。”三皇子摆摆手。

三皇子与五皇子不同,他一下了朝便独自来这长乐宫候着,刚等到谢允明回来,没说上几句话,婢女却不小心将茶水落在了他衣袖上,他便去内殿中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没想到老五就急匆匆赶来了,他索性待在内殿里,顺带好好地看了看谢允明这宫殿。

谢允明从老五那里要来的铜佛正好好地被供奉着,父皇年年赏赐,可这长乐宫看上去却还是显得有些简陋。

三皇子神色一正,继续说起未尽的正题:“那魏行的底细,大哥真觉得干净?”

“方才说辞不过是骗骗五弟,魏行的来历不可能简单。”谢允明沉吟道,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说来也巧,那封书信,我去见父皇时,远远瞧了一眼那字迹,倒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哦?”三皇子倾身,来了兴趣,“是什么?”

“似是……与我曾见过的某份军报字迹相似。”谢允明蹙眉,似在努力回忆,“好像是,平…平昭一战?”

“我朝没有过这样的战事。”三皇子立刻纠正,“是不是平会一战?”

“啊,对,是平会一战。”谢允明问,“三弟可了解?”

“平会一战,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三皇子语气沉凝,“我听舅舅常讲述战事,自然是知道的,当时的主帅是邵将军,军报自然是经他这手 ”

“邵老将军?”谢允明喃喃,随即恍然,“三弟可了解他?”

“自然了解。”三皇子颔首,“他是父皇的授业恩师,两朝元老,威望极高。”随即话锋一转:“大哥的意思是,那封信是出自邵老将军之手?!”

“啊……”三皇子瞳孔微缩,瞬间贯通了关窍,“原来是一封举荐信!父皇自然会给他这个面子,邵老将军退隐多年,就连父皇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若非情面难却,绝不会主动插手朝局……只能是有人相请!”

谢允明问:“三弟觉得是谁?”

三皇子的目光锐利起来:“还能是谁?肃国公府与邵老将军乃是世交,肃国公曾携子欲拜其为师,虽最后未成,但香火情分犹在,只可能是他了。”

谢允明道:“竟是秦将军?那他此举……”

三皇子哼了声:“自然是想为自己谋退路,他既不放心老五,也不放心我,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往兵部里插上自己的人!真是好算计!”

谢允明微笑举杯:“那我应当恭喜三弟了,得了秦烈也就意味着得了兵部。”

三皇子却微微蹙眉:“大哥真觉得,秦烈此人能够被我驯服?”

“大哥真觉得,秦烈此人好驯服?”

谢允明道:“那就要看三弟的手段了。”

三皇子却微微拱手:“我倒想向大哥请教请教。”

谢允明笑了:“父皇曾说,驯兽当应困兽,三弟若借父皇之手打压他,再设法毁去那桩婚事,断了他与五弟联手的机会,届时,他在朝中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三弟再适时施以援手,还怕得不到一颗濒死抓住浮木的真心么?”

三皇子笑了,谢允明接着道:“三弟不方便出面之事,尽可交予为兄。”

三皇子忙道:“大哥,岂能让你牵涉其中……”

“你又怎知我不乐意去做呢?”谢允明打断他:“你我都明白,在这宫墙之内,谁的手能真正干净?”

三皇子凝视他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大哥,你与我,还真是天生的同路人!”

他自觉已将秦烈与兵部视作囊中之物,又闲谈片刻,志得意满地告辞离去。

待那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谢允明一直强撑的精神仿佛瞬间被抽空,猛地弯下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单薄的身躯颤抖不止,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厉锋早已候在一旁,猿臂一伸,将人整个圈进怀里,掌心贴背,缓慢有力地顺气。

咳声渐低,谢允明半阖了眼,借他臂弯喘息,声音沙哑:“……无碍,我只是有点犯恶心。”

片刻,他抬眸,眼底水色褪尽,只余冷光:“东西拿到了么?”

厉锋摊开手,掌心安卧一枚羊脂蟠龙佩,正是三皇子常年系于腰侧,象征皇子身份的信物。

“主子吩咐的事情。”厉锋低声道,“我绝不失手。”

谢允明以指摩挲玉身,凉意沁骨。

他忽地轻笑。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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