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改变

不等顾妙冉想明白李愿的怒意从何而来,她眼前的人,便已在片刻间收拢了情绪,神情重归温和平静。

“不是要带我看看府中景色吗,走吧。”

顾妙冉站着不动,在李愿明显地岔开话题后,还依然固执地盯着她看,良久之后,垂下眼帘,有些失落地问道:“殿下可是嫌我笨?”

李愿一愣,“怎会。顾姑娘冰雪聪明,有八斗之才。”

顾妙冉摇了摇头,语气诚恳道:“我知道我不聪明,愚钝,还时常说错话。我也知道,这样的我入宫后,会给殿下添麻烦。我会尽力去学、去改的。只是,在这之前,殿下能否给我些许提示,让我……”她顿了顿,似乎有些惭愧,“不至于在交谈时,总是牛头不对马嘴。”

顾妙冉成长的环境一直很单纯。最初是象牙塔般的校园,后来是把她当珍宝宠着护着的顾玉山与姚家。可以说,她这前后短短的两辈子,虽然经历了不少事,但从未真正见识过人心险恶的一面。以至于,她的眼里总有一种不知世的天真。

正如她清楚处于封建时代权力中心的皇宫,少不了波谲云诡,尔虞我诈。她会因此害怕与忐忑,但也仅此而已。

李愿定定地看了她好久,回过神时,一个“好”字已经脱口而出了。

顾妙冉喜形于色,听见李愿答应了,顿时高兴了起来,脸上绽出一个明媚又灿烂的笑。

“那殿下刚刚说的青梅竹马是何意?男女没有区别又是何意?”她毫不客气地抛出一连串疑问,“殿下方才又是为何不高兴?”

“……”李愿在冗长的沉默后,答道:“我也不知。”

“啊?”顾妙冉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又听李愿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再次叫出了她的名字,“妙冉。”

顾妙冉懵懵懂懂地应一声。

“你可想过嫁与我后会如何?”她的声音清冽如冷泉,“你将远离亲眷故友,困于重重宫墙之中,再不得自在。而且,我不喜女色,能给你的只有太女妃之位。甚至就连这位份,也难得长久。”

说到这儿,她刻意对上了顾妙冉的视线,“婚期未定,你想改主意还来得及。”

顾妙冉迟疑着,打开系统,看着面板上皇太女李允慈的名字后跟着的显目的百分之六十,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差一大截的分数,咬了咬牙,“我要嫁,不论殿下说什么,我都要嫁。”

李愿看着她视死如归的表情,古怪地皱了皱眉,“即使没有恩宠?“

“殿下肯娶我,已经是恩宠了。”顾妙冉嘴甜得不可思议。

“……若遇变故,我不一定保得住你,你可能会受我连累,死不瞑目。”李愿继续说道。

“死得其所。”她的任务好不容易才开始,要是还没进宫就夭折,那她才真是“死不瞑目”呢。顾妙冉眼神坚定:她很珍惜这第二次的生命,她比谁都更想要活下去。

两人的对话陷入了僵局。

李愿转头看向廊外,青翠的斑竹叶被风吹得微微摇动,绿意盎然。

“太女若不是我,你也一样嫁吗?”她突然问道。

顾妙冉瞬间哑然。

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即否认,再顺带宣誓她的“真心”,可她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她就是为了皇太女的身份才缠上李愿的。她对她已然说了足够多的谎言,难道还要继续吗……

顾妙冉迟迟不答,李愿便已经知晓了她的答案。

李愿并不意外,她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见眼底。转过身正要走时,清脆地“叮啷”一声,绕在她腕上的碧玺珠串与一只金玉镯撞上了——是顾妙冉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殿下。”顾妙冉眼神歉意却又十足真挚地看着她,鬓边的银丝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晃,银光闪闪,“你能再信我一次吗?”

“其实,我很有用的,入宫后我可以帮殿下很多。我不只是会教人学几个字。我还懂得印刷,是活字印刷术,和你们现今的大不一样,我还会给海盐提纯,炼铁……”

李愿的目光向下,在手上停了停,而后打断了顾妙冉的喋喋不休,“口无遮拦。私营盐铁乃是重罪,难道你不是想进宫,而是想进天牢?”

“殿下……”顾妙冉缩回手,讷讷无言。

在顾府用过午膳后,皇太女一行就起行告辞了。

李愿回到马车上时,瞧见了手边的书册,这才想起忘了归还顾妙冉所写的书。她随手翻开,又合上,抬手敲了敲车窗,将书递给了翊卫,“替孤还给顾姑娘。”

而后又瞥了与顾府相邻的魏家宅院一眼,随口问道:“是何来历?”

双手捧书的翊卫自然知道李愿在问谁,认真禀道,“回殿下,是扬州盐运使魏向文之子魏荇,无功名,无营生,无妻眷。曾在大相国寺久住,不久前回府,近来与顾府来往甚密。”

李愿点了点头,“回宫。”

李愿当日照例只在凤仪宫的宫门外请了安,与女官问了几句佟皇后的身子近况,刚要走时,就被疾步而来的赵嬷嬷叫住了,“太女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李愿脚步一顿,不等她迟疑,赵嬷嬷就小声解释道:“刘妃娘娘和芳贻公主也在,正陪着娘娘说话呢。芳贻公主难得回宫,殿下岂能不见见?”也算是借着这个由头,让她们母女二人重修于好。

李愿应下。

步入内殿,果然看见了坐在佟皇后下首的一对母女,不知正说起什么,几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母后。”李愿方走近,还未见礼,就被佟皇后拉到身边坐下了。

“见过太女殿下。”座下的二人也要起身,被佟皇后笑着叫住,还道:“芳贻如今身子金贵,好好坐着就是,不必多礼。”

李愿闻言,眼神不由得落在了李芳贻的小腹处,明白了她突然回宫的缘由。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接话的是刘妃,她笑呵呵地扶着芳贻坐下,上了年纪的脸,笑起来时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出彩,“臣妾已经让太医看过了,太医说芳贻的胎象平稳,平日多走动也无事。这丫头也是心大,连有孕了也不晓得,莫不是前日进宫时臣妾看出她腰身大了些,请了太医把脉,她还以为是自己胃口好,吃胖了呢。”

被调笑的芳贻羞怯地叫了一句“母妃”,便红着脸不说话了。

佟皇后也跟着笑道:“这是好事,可见这孩子是个乖巧的。不像本宫当年怀愿儿时,害喜得厉害,一月间消瘦得连衣裳都大了。”

刘妃道:“可不是。臣妾记得,当年多亏宁亲王从蜀地带回一种味道辛辣的芥菘,娘娘才终于胃口大开,吃得进药膳了。”

佟皇后笑了笑。

李愿适时道:“恩逾慈母,辛苦母后了。”

她说完,刘妃又捧场地夸赞起她的纯孝,顺带又恭贺她即将成婚。

仿佛李愿立太女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刘妃的话语与神情间不见半分不自在,还道:“往后太女妃进了宫,殿下身边多了一位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皇后娘娘也能放心多了。”

佟皇后握着李愿的手松了松,目光打量了端坐的李愿一眼,表情缓了又缓,“是啊,总比一年到头清清冷冷的好啊。”

刘妃带着李芳贻报完了喜,没多坐一会儿就告退了。

大殿内只剩下佟皇后与李愿时,二人之间气氛又缓和了许多。

“当年连榻都爬不上去的小姑娘,如今都要当娘亲了。”佟皇后望着李芳贻离去的背影感慨着,突然又话锋一转,轻声问道:“听闻你父皇近日频频召见国师,似有求仙问道之意?”

李愿摇头,“探讨道法而已,想来是道学高深,父皇才屡次请教国师。”

佟皇后愣住了,看着李愿的眼神变得新奇。

自古以来有多少帝王因求成仙与长生,开始炼丹吃药,最后不仅耗尽民力,还把自己吃成了昏君。弘德帝虽说不算千古明君,但他登基以来并无大过,也让百姓好过了好些年。如今临老了,生出长寿永生的念头,难免让人担心他会步上前人的老路。

佟皇后提起这事,也是出此担忧。但她更怕的是,向来忠孝的李愿会不顾后果地上谏劝告,惹得弘德帝不快,若有心人再借题发挥,很可能还会使他们父女之间生出嫌隙。

种种考虑下,她自己放下先前的闷气,想要劝说李愿一番,没成想她这个从来正气凛然、刚正不阿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佟皇后见状也不再多说。她知道李愿近来繁忙,也不多留她,只叮嘱她要多休息。

李愿却还是坐着不动,等佟皇后说完后,她突然开口道:“母后,我打算在七月完婚。三书六礼、婚嫁节册等流程,还请母后费心。”

佟皇后被她一句话噎住,半晌才吭声,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道:“你三皇兄六月要娶王妃,宫里宫外正为此忙碌着,如何再抽得出人手为你备礼。何况你乃堂堂太女,成婚是举国大事,可不能敷衍。从告庙祭天到纳徽册封,少说也要数月,我看还是定在明年合适……”

李愿清冷的眉眼,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回禀父皇,礼仪一切从简,有两月时间准备足矣。”

说完,看着了一脸不甚赞同的佟皇后,语气放柔了些,劝道,“母后,这桩婚事是您一力促成的,她与我八字相合,能冲喜旺运,您该为我高兴才是。”

“何况,自赐婚后我便是她的人……”说着,她觉得有些不对,改口道:“她便是我的人了。夫妻荣辱一体,还望母后今后莫要再计较位份之事。”

佟皇后终是长叹了一声,疲惫地撑着前额,心里念叨着赵嬷嬷常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松了口:“罢了,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又能说什么呢。母后也只是盼着你好,你一切顺遂,母后便是死了,也能心安。”

听到某个字眼,李愿面色煞白,袖中的手指颤抖了几下,猛地掐住了手心,“不会的,我不会再让您……”

“什么?”佟皇后没听清李愿的话,只看见从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李愿,突然面无血色地站了起来,额前还沁出了几滴冷汗。

“愿儿,你怎么了?”她慌张地扶着李愿,刚要叫人,便听李愿兀自道:“是了。我不能去,我该在京城。”

她差点选错了。

上一世惨死的怨恨,与对兵权的渴望,竟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险些再重蹈覆辙。

她怎么能忘了,上一世就是因为她远在西凉,才不知佟皇后独自在皇宫中遭遇了什么,受了多少戕害,最后落得**而死的下场。

她怎能忘了?

李愿质问着自己,鼻尖仿佛又闻见了令人窒息浓烟与焦炭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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