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遣将

前朝的算计,从来不比后宫少。

在皇宫上下忙于筹备储君婚礼时,凉州却突传军情——羌族再次进犯凉州,失去主将的凉州军接连溃败,迄战报送出之时已被迫弃守四郡,凉州百姓纷纷奔逃。

凉州失守在即,顾不得将战情通禀给还在清泰行宫避暑的弘德帝,右相周湘上奏,请皇太女封齐王李常勖为镇西将军,率兵前往凉州平定羌乱。

自勇武侯崔化弼死于羌人刺杀时起,大梁与羌族便免不了一场大战。兵马、粮草、器械等各部也早已备齐,只要主将一定,大军不日便可开拔。

而令朝中众臣感到意外的,是周湘所荐的主将人选。齐王,三皇子。在李愿入主东宫后,便已然失去竞争力的皇子之一。难道因为一场敌袭,他就要重掌兵权了?

虽然论身份论能力,李常勖都挑不出错,但……他可是曾经野心不小、觊觎过储君之位的人啊。

对此人选,大半的朝臣都有异议。有的认为兹事体大,应当由弘德帝裁定;有的则是怕齐王握有兵权后,对东宫不利,言语间暗劝李愿不可放虎归山;还有不少针对李常勖的质疑,认为他养尊处优了多年,怕是已忘了如何领兵作战。

李愿站在九龙玉阶下一言不发。

但谁都知道,周湘是皇太女的老师,周湘此举必然就是皇太女的意思——她想起用齐王。

可,齐王与皇太女并不亲厚,甚至还时有冒犯之举。皇太女竟愿意把兵权交给这样一位对自己有威胁的手足?

一时也不知道该感慨齐王有手段,还是为皇太女的天真良善叹息。

齐王李常勖一早便接到东宫旨意,在金銮殿外等候。他耳聪目明,即使站在殿外也将大殿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李愿做到这一步已然让李常勖预料不到了,他自然不会认为李愿还会大方到为他舌战群儒。

被传入殿后,他顶着声声质疑走到最前列,双膝一屈,跪得干脆利落,“臣请战,势必诛除异族,夺回大梁疆土。臣愿立军令状,不胜,以死谢罪!”

此话一出,议声便是一滞。

李愿垂着眼眸,打量着伏身跪地的李常勖,片刻后又扫过金銮殿内神色不一的朝臣,朱唇微启:“齐王以性命为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这……”方才反驳得最为激烈的几位大臣都说不出话了。战场上的情形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好这仗能否打赢。李常勖好歹也是皇子,万一此战输了,难道还真要把皇子砍了?

见无人敢应答,武将的列伍中有几人上前了一步,义正言辞道:“臣等相信齐王殿下。”而后,还大着嗓子招呼殿门外的侍卫取来纸笔,仿佛迫不及待似得送到李常勖手边,当场便要李常勖签字画押。

李愿并不阻拦,在李常勖咬破手指按下指印后,她又点出了两位平日不显山露水的武将为平西、定西将军,作为李常勖的副将,只待整顿好兵马,即可领兵出征。

因战况危急,留给李常勖准备的时间也不多。他接了虎符后,就派人回府整理行囊,自个则去凤仪宫里看了眼养在佟皇后身边的独子,随后就去清点兵马,连王府都没再踏入过。

李愿作为皇太女亲自送军至城外。

李常勖披着铠甲坐在高马上,回头望见那个被朝臣簇拥在中间的身影,说不出心底是何滋味。

两个副将一左一右地驾马在他身侧,少言寡语,事事以他为主。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李允慈的人,与其说是副将,倒不如说是明晃晃的眼线。

他此行只是李允慈手里的刀而已。

可是,能成为“刀”便已是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奢望了。他恨不起来李允慈。

痴迷于论道和美色的弘德帝,等大军出城时,才从道场外急出一身汗的太监口中得知了此事。

盛着两颗通红丹药的圆盅,被面无表情的帝王搁在案上,盅下压着的正是一份插了红羽的军报。

不等帝王将军报打开,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折子也到了。

摆在最上边的一份正是李愿的请罪疏。

一旁侍奉的徐永禄敛声屏气,看着帝王一目十行地看完军情,又拿起了太女的请罪疏。他刚打听到消息,皇太女居然越过弘德帝,封了齐王为镇西将军,还将能调遣十万兵马的虎符给了齐王,让齐王到凉州打羌人去了。

虽说弘德帝给了皇太女监国之权,可这又是遣将又是调兵的,如此逾越,岂不是不把弘德帝这位君父放在眼里?说皇太女有不臣之心也不为过啊。

果不其然,平日再偏袒皇太女的弘德帝,看完折子后也不免脸色黑沉。

“立军令状?允慈是他皇妹,他此举岂不是教世人知晓他们兄妹不睦?”徐永禄胆战心惊地等了半晌,没想到等来了弘德帝一句偏题甚远的话。

“也怪皇后无用,老三在她膝下养了多年,竟还与东宫离心。”继责备完齐王后,帝王又说起了佟皇后的不是。而对于真正该被降罪的皇太女,弘德帝反倒不见有多少怒意。

徐永禄着实有些看不明白,他觑着帝王的表情,小心问道:“陛下,虽说凉州战况紧急,可事关大军调动、军事国本,太女殿下再着急,也该请示陛下才是吧?”眼见弘德帝挑起眉峰,他又忙慌补了一句,“奴才觉得太女殿下急中有断,沉稳有谋,但只怕会有官员百姓误会了殿下,以为殿下摄政专权,导致朝政不稳……”

徐永禄说的话,与不少大臣所进谏的折子不谋而合。皆是认为李愿试图以监国之名,行夺权之事。甚至还有几份折子直接给李愿冠上了“无视君父”“意图谋反”的罪名。

弘德帝摆了摆手,徐永禄自觉地将后边的话咽了下去,还在揣测帝心,就听皇帝吩咐他将进言要求惩处皇太女,与为皇太女解释求情的折子分做两叠,垒在案面上。

徐永禄为帝王翻阅过许多折子,却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吩咐。来不及多想,便轻手轻脚地上前,飞快地浏览过一份份奏折,再将奏折一一分好。

在此期间,弘德帝又叫了两个小太监进来,将圆盅里的丹药“赏赐”给了他们,命他们当场服用。

两个太监吃了丹药,又在帝王眼前候了许久,而后才被一个善诊脉的太医带了下去。

处理完这遭,案上的折子也分得差不多了。为李愿求情的折子肉眼可见地比另一叠高出了一个手掌。

帝王笑了笑,开口道:“拟旨。军权大事,皇太女应奏未奏,虽事急从权,并非有心,然擅自决断却是属实。念其初掌朝政或有疏忽,今特予诫谕,着其闭门自省三十日……”

说着,帝王又顿了顿,改口道:“着其每日往宗庙抄写祖训三遍,抄足百卷为止。”

徐永禄提笔的手抖了抖。一个是禁足一月,一个却只是抄百卷祖训,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在弘德帝回京前,仍需太女监国,何况再过几日皇太女便要成亲了,哪有新人在婚期时还被禁足的道理。弘德帝的突然改口,也情有可原。但是,竟只是换成了不痛不痒的抄书?

徐永禄觉得他实在是低估了皇太女在帝王心中的份量,他怕是要重新抉择了……

李愿接到弘德帝的旨意时,也不免有些意外。

她虽猜到了弘德帝有让李常勖驻守西凉的打算,但由她任命将领的确违制了。她在请罪的折子上,表明愿俸禄减半、削减属官,等弘德帝回朝后还自请闭门思过三月……没想过,只需她到宗庙抄祖训就够了。

一日三遍,甚至不耽误每日处理朝政。

自重活一世便步步提防谨慎的李愿,一边为帝王的宽纵而怔然,一边又难免疑心。

父皇是果真宽宏大量,还是隐而不发,待日后再与她计较?

李愿双手接过圣旨,对着行宫的方向长拜,形容羞愧道:“儿臣愧对圣恩。”被长睫覆盖的双眸,却静如止水。

于是,为表悔过,李愿早中晚一日三趟地到宗庙中抄写祖训,并亲手清扫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的前殿。虽然所谓的“亲手清扫”只是拿着拂尘掸了两下光洁无尘的香案而已,但这番诚意满满的姿态,让先前颇有微词的朝臣都不好再指谪。

毕竟陛下都没放在心上,他们再是死咬着不放,动摇国本的罪名就要反扣到他们头上了。

在顾府闭门不出的顾妙冉,并没有错过前朝的消息。在她被姚老夫人以“磨耐性”为由,关在院子里绣花时,心里想着的还是李愿。

想到李愿待她的温和耐心时,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又想到李愿辛苦地处理朝政,还要被旁的大臣告状时,脸颊气得微微鼓起;想起宫里给她送了嫁妆,皇后还下谕旨还夸她贤良淑德,这便又笑了;边疆起了战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又笑不出了。

窗前的小姑娘,就这样时笑得羞涩,时又丧着脸,变脸的速度比得上街边卖艺人,将院外的绣月采云看得一愣一愣的。

“小姐她没事吧?”采云低声问道。

绣月摇了摇头,城外新设的两个施粥棚还缺人手,她已经换好了短打衣裳,这会儿正准备出府去帮忙。

采云笑着让绣月早去早回,没等绣月点头,屋内的顾妙冉突然站了起来,双眼不知看向哪儿,喜笑颜开道:“够一千啦,任务完成。”

院外的丫鬟对视了一眼,疑惑间,顾妙冉已半个身子探出了窗,一双明湛的眼眸,像水洗般透亮,“绣月要出门?我与你一起。”

“可是小姐,老夫人吩咐了您今天要绣完这幅绣图……”两个丫鬟连声劝阻。

“绣花早晚都能绣,出门的机会可就不多了。”顾妙冉丢开针线,掩上房门后,一手一个拉着绣月采云,从揽翠院后门悄悄跑了。

她们轻车熟路地从侧门溜出府,去了城外,直到日头西垂,城门即锁时才回来。快到了城南时,马车又一拐,径直往热闹的市集去了。

顾妙冉的嫁妆中有一座银楼,规模不大,地段却不错,就在人流交织的长街一侧。

她带着一个一闪而过却让她心跳加促的念头,进了银楼。仔细看过楼中的金银器皿后,都不太满意,才摆出身份,将银楼掌柜叫了过来。

“我想要两只指环,最好是成对的,楼中可有成品?”顾妙冉问道。

“有,自然有。”掌柜立马招呼楼中伙计们,将库房内所有的指环都送过来。想到顾小姐即将出嫁,他很是机敏地介绍道:“小姐请看,这几只金嵌红玉指环,用的是同一块玉料,环上又是双鱼纹,寓意金玉良缘,正合小姐与太女殿下的姻缘呀。”

顾妙冉被掌柜能说会道的嘴哄得高兴,但对戒指却不太满意。想想那人平日总是一身或清雅或素净或端庄的打扮,金与红玉便俗气了。

她左挑右选,最后目光落在了一对不敢送到她眼前、于是远远摆在最后的白银缠丝戒指上。

躺在锦缎上的两只银戒,细窄却精致,大小纹路别无二致,说是成对,倒不如说是同款。

顾妙冉指尖一指,“就这两个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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