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宴风波

大召立国二百四十年初秋,显宗于深夜骤然驾崩,皇后格尔钦自言奉显宗遗命,废太子赵长吉为凤王,立己子襄王赵长生为帝,建元初泰。

初泰元年十月,丞相傅山印发“讨逆檄文”,迫使皇太后格尔钦以遗诏示人,格尔钦兄长——匈奴单于丰海率兵进抵大召边境,傅山事败;同年十一月,刑部定傅山以谋反罪夷族,朝野震荡,天下士人聚集长安,为傅氏族人请命,格尔钦下诏,特赦傅山嫡长孙女傅茶白免于死罪,余者不恕,皆问斩。

长安傅氏族人的尸骨还未掩埋,便到了皇太后格尔钦的生辰之日,初泰元年腊月初二,大召上下举国同庆,远近官员皆入长安城恭贺太后圣寿。

日暮时分,长安城中央的万明宫灯火熠熠、歌舞升平,太后寿宴已开始有一阵子,突然,寂静长阔的宫道上,传来一声尖利的咒骂:“咱家就没见过你这么拧的种!!!”

骂声惊扰了城楼上归巢的乌鸦,这鸟不吉利地嘎嘎两声,转身飞进了愈发深沉的夜色中。

把守宫门的士兵悄悄探望,只见打远走来一尖嘴猴腮的白脸太监,正骂骂咧咧,死命扯着一人往宫内来。

白脸太监连拖带拽,声音喊得破碎嘶哑,地上那人却果真是个拧种,十根指头紧紧扒着青砖缝隙,任凭他撕咬踢踹,指甲裂了也不肯往前挪动一步。

眼瞅着寿宴要结束,白脸太监急得头冒冷汗,终于忍不住下了狠手,蒲扇大的巴掌劈头盖脸打过去,那人也只呜咽一声,而后便跟个哑巴一样任他施暴。

宫门校尉本在看热闹,见这情景也冒出头来,好歹拉住白脸太监,假模假样地劝和:“李公公息怒,今儿个可是太后圣寿,见血多不吉利,这丫头好歹是太后亲自赦免,打死了还不得您担责?”

那太监名唤李福,是太后格尔钦身边顶吃香的奴才,今夜本想靠这傅氏余孽在主子面前讨个好,却不料这苟全性命的死丫头如此执拗,平白浪费他的力气。

李福眼珠转了转,认承了宫门校尉鄙薄的劝和,收回手来,却仍不解气,憋着劲儿踹了那人小腹两脚,咒骂道:“傅茶白你个死全家的!太后娘娘多大的恩赐才饶你一命,让你进宫谢个恩怎就恁的费劲儿!”

一直悄无声息的人这回有了反应,原本扒着青砖缝隙的手猛地钳住李福的小腿,瞪着血红的眸子,二话不说咬了上去!

李福疼得吱哇乱叫,宫门校尉赶紧帮忙将傅茶白扯开,近了一看直接惊出满身冷汗,这丫头居然真的啃掉了李福的一块肉!

“来人啊来人啊!”李福疼得直在地上打滚,鬼哭狼嚎,“快给我抓住她!”

眼见有羽林围过来,宫门校尉登时头皮发麻,立刻推了仍在颤栗发狠的傅茶白一把,示意她快跑。

“呸!”不料傅茶白不领情,吐掉口中的血肉,双目幽暗地盯住李福,梗着脖子回嘴道:“狗宦官!有本事你便杀了我!杀不了我,我傅茶白必有一日取你狗命,灭你全家!”

宫道上哪容逆贼放肆,羽林军立刻推开碍事的宫门校尉,轻而易举将傅茶白摔翻到地上。

“可别小瞧你爷爷我!”李福被人搀着勉强站住,眼中现出浓浓杀意,“带回内侍省。”

内侍省下辖九门局,所谓九门便是九道刑罚,一道门一道门捱过去,不死也脱层皮。

傅茶白被人踩在地上动弹不得,听了这话毫无惧意,扯着嗓子大喊:“牝鸡司晨,国已不国!大召列祖列宗在上,杀逆贼,灭奸佞!!为我傅氏三十三亡灵沉冤昭雪啊!!!”

众人被她凄厉的喊叫吓得汗毛倒立,正惊悚之际,天边突然打了一串闷雷,如有神助。

李福吞吞口水,望望头顶,唯恐被雷劈中。

天色彻底黑透,宫内寻欢作乐的声音传到这边来,一重人间,一重地狱,分明两个世界。

傅茶白的喊叫声才落下,远远地,又有灯火逶迤而来,那队列长长绕绕,像是一条弯曲盘旋的火龙。

队列到了跟前,眼尖的奴才早已跪地叩拜,只听那坐在高高肩舆上的少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嗤笑着问:“大晚上的,是谁这么不怕死,敢召唤我赵家列祖列宗?”

众人皆慌忙请安,“拜见凤王殿下!”

趴在地上的傅茶白浑身一抖,不顾羽林的阻拦,费力仰起头,咬牙切齿地望着那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赵长吉才在寿宴上饮过酒,昏沉沉地斜靠着,一手支着矜贵的脑袋,一手指着地上的傅茶白,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贴身太监马大有立刻回禀道:“回殿下,好像是傅氏的小女郎。”

于是赵长吉来了兴致,分外认真地蜷缩起身子,用那半瞎的眼睛使劲儿辨认了一番,“哎呦,你要不说,本王只当是新出壳的小王八呢。”

众人尴尬地赔笑。

夜风寒凉,赵长吉掖了掖狐狸围脖,模糊地看向傅茶白的方位,颇为可惜地叹息道:“傅茶白,短短两月不见,你怎还愈发混账了,居然深夜在宫门吵闹,唉,本王可没有你这样的同窗。”

他不开口还好,傅茶白只是心中咒骂,而今被点着鼻子笑话,傅茶白什么都顾不得,忍住眩晕,顶着鲜血淋漓的脸颊回击道:“总好过太子殿下您连皇位都守不住,我傅氏族人尚肯为大召国脉慷慨赴死,您倒是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马大有惊得要去捂她的嘴,不料赵长吉风轻云淡,挖了挖耳朵,嫌弃地说:“恁的会顶嘴,跟你祖父一个德性。”转头吩咐道:“带回王府,用今夜太后赏的蚕丝缝上她的嘴。”

饶是他不说,傅茶白也再无开口的力气,似乎她坚持到此刻,就是为了亲口骂一骂赵长吉,骂完便两眼一翻,咚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马大有忙挺着胸走向羽林军,捏着兰花指叫道:“凤王殿下要管教这丫头,还不让开?”

羽林军犹豫不决,先是看了李福眼色。

李福拖着一条腿走近肩舆,疼得哆哆嗦嗦,连礼都不行,直接指着傅茶白道:“奴婢可要带她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殿下若要带走,还得再等等娘娘的旨意。”

赵长吉哦了声,李福以为他答应了,却不料被赵长吉突然伸出来的脚丫子狠狠一蹬,猝不及防坐了个屁墩儿,疼得直接叫了出来。

赵长吉收回腿,没事儿人一样重新猫进狐裘里避寒,“快走快走,想冻死本王不成?”

太后身边的红人李大太监都吃了瘪,羽林军哪敢再拦,凤王仪仗顺利离开万明宫,往城西的凤王府行去。

赵长吉出宫后换乘马车,马大有小跑着跟在车窗下,怀中抱着几乎晕厥的傅茶白,同他家主子打商量:“殿下,回府路远着哪,她这把小骨头准得冻坏喽,放您车里成不成?”

腊月里天儿冷得很,赵长吉搂着汤婆子,眨了眨他那双不怎么管用的眼睛,嫌弃得紧:“谁说要带她回府,臭丫头嘴巴硬气,扔去咬青山,叫玉长天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哎呦我的殿下!”马大有呜呼哀哉,“咬青山上都是爷们儿家,这十二岁的小女郎如何能去那种地方!”

“反正我不要她。”赵长吉老神在在地打起盹儿来,“你不赶快着送,等会儿太后娘娘来拿人,她可只有去九门局的份儿。”

傅山在世时也曾身兼太傅,对身为太子近侍的马大有颇为关照,还曾教他写过两首酸诗。

马大有站在原地想了想,绝不能让傅氏唯一的后人折在自己手里,一发狠,另寻了辆马车,披星戴月赶往了三百里开外的咬青山。

那载着傅茶白的马车甫一离开长安城,赵长吉便敲了敲车壁,“掉头回宫。”

赶车的小太监桂儿不明所以,“殿下,咱们才从宫里出来啊。”

赵长吉隔着老远踹他屁股,也看不清到底踹没踹上,“这不又惹了事儿么,回去给太后娘娘认个错。”

桂儿一听,觉得自家殿下打从被废了太子之位,那可是越来越怂了,甭管办什么事都想着认错,以他那浅薄的眼光看,今夜之事可算英雄救美!而那傅茶白也是太后亲自赦免过的,太后再专断跋扈,说出口的话还能收回不成?

然而他不敢多言,听话地调转了马车。

赵长吉睡过一小觉,耳边又响起几近尾声的宫宴嘈杂,他揉揉迷蒙双眼,却仍旧看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灯,只得扶着桂儿的手下车,又乘坐肩舆往皇宫深处去。

凤王去而复返,叫即将离场的百官及家眷纷纷驻足。

李福正躲在格尔钦身后窃窃私语,眼角瞥见赵长吉,慌忙退后两步装作不曾告状的模样。

他不告状,正好给赵长吉腾了地方,凤王殿下撒开桂儿的手,跌跌撞撞往太后身上扑,哭得分外伤怀自责,“母后恕罪,孩儿又犯错了!”

皇太后格尔钦身穿华服端坐于上,身边是自己正儿八经的皇帝儿子赵长生,对于赵长吉这个废太子显然热情欠奉,只让宦官拉开他,明媚大气的五官上凝集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何事哭哭啼啼?”

不待赵长吉开口,李福先一步道:“回禀太后,奴才斗胆去请傅氏女郎来宫宴谢恩,行到宫门时遇到了凤王殿下,咱们凤王可是怜香惜玉,说什么都不让奴才将傅茶白带进宫来呢。”

“哦?”格尔钦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觑着双目发红的赵长吉道:“凤王倒是一如既往地疼惜人。”

赵长吉心中一凛,忙跪到地上磕头,堂堂王爷却胆小如鼠,叫在场之人见了不免唏嘘。

怎么说,这也曾是太子殿下来着,若无格尔钦口中的所谓显宗遗命,现下本该坐在皇位上的。

太后任由他不住磕头,倒是才登基的赵长生看不下去,叫人扶起赵长吉来,柔声劝慰道:“李福是好意,二弟也是好心,今日乃太后圣寿,你二人皆无罪。”

赵长吉这才抹抹眼泪,哽咽着谢了恩。

凤王仪仗再次离开皇宫,赵长吉坐在快速行驶的马车里,摸着红肿的额头,问桂儿:“外头下雪了吗?”

桂儿望了望月明星稀的夜空,呵着气道:“殿下,是晴夜呢!”

是晴夜吗?赵长吉搂紧汤婆子,怪无奈地自言自语:“可我好冷啊。”

二蛾子和二女鹅的故事开始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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