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银色公子

初初学武时,傅茶白曾对江湖颇为好奇,闲来无事最爱和四位师兄探听何谓江湖。师兄们嘴上不牢靠,又为逗她开心,什么邪门歪道都讲给她听。

比如在大召某处深山里有座隐秘谷,里面住着全天下医术最高超的杏林世家黄氏,世人皆以为医者仁心,而这黄氏却有个奇怪规矩——不医生死之症。至于何谓生死之症,也没个成文,全靠他们自己衡量。

再比如最北边的关隘附近有望族号为肃州冯氏,整个氏族纵列于匈奴和大召边境,北半边的族人牧马为生,南半边的勤恳耕田,双方互为补给,遇到战事则全族守望相助,无论男女都身怀武功,虽身在边关,却已延续数百年,子息繁盛,独霸一方。

傅茶白想着这些神奇典故,站在长安城南的右德坊中,扫视四周,发现距离坊门不远处的告示牌上,贴着一张言简意赅的寻人帖子。

“男,身长六尺三寸,长安坤祥坊人氏,走失三日。”帖子左下角所署日期为六月二十二,可见昨日才张贴出来。

官府若要寻人或缉拿罪犯,帖上一般都有画像,再不济也会文字描述此人样貌年龄,这样一张语焉不详的寻人帖太不起眼,若非有心人,怕是根本不会注意到。

傅茶白揭下这张寻人帖,往告示牌后面的墙上一靠就是半盏茶的工夫,终于等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儿。那小男孩儿拽着她的手就走,傅茶白隐约感觉这孩子有一股蛮力,毫不反抗地跟着他到了一处民宅前。

“姐姐想好了,要进去吗?”

男孩儿松开她的手,笑嘻嘻地仰头看她,傅茶白摸了摸腰间长剑,推门而入。再回头,那孩子已不知所踪了。

民宅从外面瞧着甚是普通,内里却极为安静雅致,亭台水榭俱全,燃着异香的香炉摆在正厅中央,烟气袅袅,既像民居又像道场。

有男仆过来延请,十足恭敬地领着傅茶白坐到正厅的客座上,并道他家主人这就来,请稍候。傅茶白颔首,不动声色地打量各处,目光扫到香炉和茶盏上,不禁摇了摇头。

少顷,脚步声渐近,有人缓步而来。傅茶白循声望去,只见迎面走来一身着雪白长衫的高挑男子,脸上戴着银制面具,便知这位就是传说中长安旬氏的当家人——银色公子了。

银色公子是他自取的名号,据说此人极为自恋,觉得自己既有钱又有貌,可谓内外兼修,所以自称“银色”,取的便是银子和容色之意……可见这公子的内修并不深厚,大抵没读过甚么书,只会做表面文章。

实际上,他也的确有个大同小异的诨号,江湖人士背地里都唤此人为“淫/色公子”,也是取的表面意思,只因此人乃世上绝无仅有的□□好色之人。

“哎呀呀——”银色公子人还隔了老远,便先发出一长串感叹,显然对傅茶白起了“淫/色”之意。

傅茶白起身,同他见了礼,将那张寻人帖递了过去。

银色公子要她坐,自己却不上正位,也在客座上赖下,不看帖子,光盯着傅茶白赞叹:“女侠这般容貌何苦赚卖命钱,我家中缺人得紧,不如……”

“不如公子先将催/情香熄灭,再泼了面前这杯加了佐料的茶。”傅茶白回了他的话,抬手将茶泼进香炉里,可谓一举两得,只这隔着六七丈距离还能泼茶灭香的准头和内劲,便叫那银色公子收了玩笑之意。

“也罢。”银色公子隐在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抖了抖手里的寻人帖,问道:“女侠可知揭了我旬氏的帖子意味着什么?”

长安旬氏做皮肉生意数十载,势力根深蒂固,向来是店大欺客。然而也常有不如意之事,就比如长安城中高官富商众多,总有比他们拳头更硬者,或是因为嫖资或是因为铺面背地里互掐,旬氏做皮肉生意本就不光彩,难免落了下风,这银色公子靠着诨名在江湖上有点匪夷所思的声望,被欺负得紧了,便会在长安各坊的告示牌上发出“公子令”来,谁揭了令纸,谁便要替旬氏出头,事成则旬氏付给佣金,不成也付一半,算是落魄的江湖人士口中人傻钱多的好主顾了。

这些都是下山前几日,她那好师兄们偷偷告知的,嘱咐她这路子不干净,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碰。

傅茶白也没想到,她这才到长安四五日便为钱发愁至此,当初说要替赵长吉还债的话,也是想着从旬氏入手,总能挣来银子。

银色公子见她不言不语,便好心解释道:“对方都是十分棘手的人物,你若不当心,轻易间也许丢了性命,女侠你不若再想想,妓坊里多家妓院都是我旬氏掌管,你这倾城之姿,勾勾手指就能赚个万八千两,当真铁了心要走这卖命的路子吗?”

“且说说帖子上的人吧。”傅茶白打定了主意,银色公子只好闭嘴,顿了顿才道:“此人乃官宦子弟,半月前夜宿妓坊时,不知和我那可怜的小云月起了何等争执,半夜里吵得凶狠,嬷嬷进去阻拦不及,云月被他拿烛台的尖头刺进了心脏,顷刻间丧命,嬷嬷将这厮扭送到官府,官府却以失手伤人不算过错为由,竟将此人连夜放了,之后再如何上诉都没个音信,本公子断不能咽下这口气。”

傅茶白颇感意外,问道:“你需我做什么?”

银色公子叹道:“我家中生意离不得上下打点,最忌讳惹恼官府中人,此人又是官宦子弟,旬氏断不能出面料理的,某没别的意思,只求个杀人偿命,好慰藉我小云月在天之灵。”

所以是要她杀人了。

傅茶白道:“杀人不难,但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若此人无辜,我杀了他,便是有违道义。”

“瞧瞧瞧瞧。”银色公子揣起袖子来,忿忿的,“不瞒女侠,您是我遇见的第十个这般说的人了,本公子好歹在江湖上有点名望,所说句句属实,何以拿人命官司诓骗尔等?”

傅茶白想了想道:“公子若信得过我,可稍等几日,说不准此事另有转机。”

银色公子莫名其妙,只道:“女侠既应承不了,某也不为难,这便送客出去。”

离开旬氏,傅茶白脚下不停地赶回了凤王府,招来马大有耳语一番,马大有随后出去打点,不消半日便有了音信。

“小女郎真乃神算,半月前京畿衙门的确受理一桩人命案子,卷宗已销毁了,但那捕快收了钱,喝过两坛酒也没兜住,说是隐约瞧见卷宗上写着李传宗三字。”

说到此处,马大有憋着笑死活说不下去,傅茶白听到这一个李姓,再联想朝中姓李的官员,不由反问:“难道和李福有关?”

“哎呦——”马大有没憋住,捂着嘴先笑过一阵,直笑得傅茶白发蒙才同她说了缘由。

原来李传宗不是别人,正是太后格尔钦心腹——李福李总管的养子。太监这辈子不可能有子嗣,大多数也就认了命,但李福不服输,五年前认了个十一岁的男孩子继承香火,现下也十六岁了,前两年又娶了妻养在宫外,如今可算是有家有口的全乎人。

傅茶白也颇觉稀奇,问道:“什么样的女子肯嫁给李福?”

马大有啐了口,骂道:“能是什么好人呢!说是正经人家的庶女,但也听说那女人原本就是出来卖的,为了钱财攀上李福。”

无论如何,这事与李福有关,傅茶白必要查到底,既然上天给了收拾那老王八的机会,她怎好辜负天意。

傅茶白命马大有查清李福哪几日当值,哪几日出宫回家,心中思量不断,隐约觉得此事不简单,那李传宗杀死云月之前曾经与之争吵过,怕是云月手里有他的把柄,他急眼了才下了杀手。

能让十六岁男子对一个风尘女子痛下杀手的原因……

晚饭前,马大有送来消息,说李福几乎日夜待在宫里,只在每月的一、八、十五、二十三这四日晚间出宫回府,有时还过不了夜,但凡格尔钦召唤,半夜也得进宫去伺候。

正正好,今夜便是六月二十三,李福回府的日子。

傅茶白打定主意今晚就去探探,随后去偏厅用饭,见赵长吉好端端坐在桌旁,噙着笑问:“殿下不生气了?”

赵长吉睡了这半日,身子松快,连眼神都好了些,居然看出她嘴角的弧度,心想这人心眼坏得很,故意看他笑话,和小时候一个德性。

他哼哼唧唧不答话,傅茶白坐下,殷勤地给他盛汤,赵长吉毛骨悚然,想起昨日之事,心中打鼓,“你又想算计我什么?”

“殿下言重了。”傅茶白将汤递到他手里,态度和煦,“只是想跟您打听一人。”

赵长吉喝一口汤,让她问,傅茶白便道:“殿下可认得妓坊里一位名唤云月的姑娘?”

噗嗤一下,赵长吉满口的汤喷出去,慌里慌张地擦着嘴,傅茶白躲得及时,只衣襟上沾了几滴油星,见状挑了挑眉,态度冷下来,问:“你心虚什么呢?”

“本王就听她唱过一回曲儿……”凤王有点委屈,“这你也能查到,是不是太吓人了些。”

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傅茶白哼了声,解释道:“我自然没工夫查你那些风流往事,打听她,是因她与一桩人命案子有关。”

赵长吉一惊:“她杀人了?”

“她被人杀了。”傅茶白轻描淡写,“你且说说此人脾性,平日与何人交往,可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但凡她换上这副审犯人的口吻,赵长吉便知道这是又不拿他当人看了,他登时没了吃饭的胃口,一板一眼答道:“一个没见过两面的妓/女而已,本王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细节,你问错人了。”说完后起身,气闷地甩了甩袖子,“不吃了!”

傅茶白无动于衷,赵长吉气得头顶冒烟,闯进夜色中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拷贝的时候居然丢了一行,我也是太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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