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茶白将李府周边各处能埋伏的地点都勘察完毕,小心地隐藏在隔壁人家的屋脊上,紧盯着李府后门处的动静。
天色将晚,昏鸦逐月,长安城各坊陷入沉静,傅茶白藏身的这户人家也早熄灯就寝,距离子时还有一刻时,李府后门敞开,李传宗左右顾盼地出了门,一双眼睛四下乱看,做贼似地磨蹭到约定的柳树下,掏出银票压在了树根处。
傅茶白与他约定的时辰乃子时正,他提早放了银票,随后转身溜回院内,倒当真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然而夜色茫茫中,傅茶白微眯双眼,看到李府门后聚集了近二十名弓箭手,李传宗躲在弓箭手身后,跃跃欲试又诚惶诚恐,只怕等会儿她一出现,那些锋利的羽箭便会将她射成个筛子。
果然威胁恐吓得不够,这小屁孩儿居然真敢给她闹幺蛾子。
傅茶白掏出早备好的一瓶火油和火折子,顺着屋脊走到李府正房的房顶上,掀开床榻上方的瓦片,将整瓶火油倒下去,随即将火折子一扔,只见噗的一下,床帏顷刻被点燃,火势汹涌,直接扑到了近旁的绣架,又连带着点燃了屏风,一发而不可收拾。
本来在床上坐着的女子吓得惊声尖叫,疯了般逃出屋去,然而火势不减,片刻工夫,整座正房烧得红亮起来,人声忽然鼎沸,争相高喊走水了,各处奴仆去后院取水灭火,李传宗见火光四射,犹豫不决地在后门处打转,傅茶白隐身于喧闹的人群中,粗着嗓子喊了一声:“救命啊,夫人还在屋中没出来!”
李传宗猛地一抖,再顾不得盯着弓箭手,慌里慌张地跑去正房灭火救人,那群弓箭手失了主顾,也不知该不该继续盯着,傅茶白便又喊:“各位壮士,少爷让我来喊各位先去灭火,那贼子来还得些时候,眼下救人要紧啊!”
李府内乱成一团,正房的火势已经烧到后院,弓箭手们也急出了一身汗,闻言都收了弓箭,跑去水井边淋水,唯恐烧到自己身上。
正是此刻!四下里乱成一锅粥,再无人盯着柳树下的银票,傅茶白身姿轻盈地跃上屋脊,几个挺身落到柳树顶,抽出鞭子一卷便将银票卷到手中,她借着月色和火光匆匆看了一眼,见是实打实的真票,心道大功告成,正要离开,忽觉身后有戾气直冲背心,不由飞身一躲,然而还是被剐蹭了右臂,疼痛刺骨,低头一看已中了一箭。
“大胆贼人!京畿卫尉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李传宗原来做得两手准备,既自己备了弓箭手,又偷偷报了官,可见多想捉住傅茶白这个胆大包天的飞贼。
傅茶白哼了声,毫不含糊地拔出手臂上的羽箭,边施展轻功在柳树顶端佯装后退,边拿左手狠狠投掷染了血的羽箭,虽受伤却不失力度与准头,一下刺中那京畿卫尉的肩膀,趁他一慌神的间隙已借着夜色逃得无影无踪。
那京畿卫尉气得红了眼,厉声吩咐:“她受了伤,沿着血迹追踪,今夜必要捉到人犯!”
“是!”
傅茶白却没走远,她躲在小巷里,掏出随身带着的伤药止血,又撕下衣摆绑好伤口,这才白着脸继续向前,李府离凤王府不近,她寻思该先找个地方落脚,最后憋着坏心眼儿落到了旬氏的院中。
大半夜的,一个受伤的黑衣人掉在院子里,怕是谁都要吓得半死,旬氏的男仆却是见过世面的,也不惊叫,反而还将她认了出来,低声道:“女侠稍候,我去请示主人。”
傅茶白捂着伤口坐在正厅里,心道银色公子瞧着不正经,可单从这处事不惊的奴仆身上,便能看出他这个主人家的不简单,若是凤王府也能如旬府一般铁板一块,怕是她能少操许多心。
她这里胡思乱想,银色公子已披着外衣来到正厅,见她不顾生死地赖在自己家里,是又气又无奈,忙吩咐奴仆将院子里外的血迹洗掉,随即一把揪起傅茶白,匆匆将人丢到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
虽然他毫不怜香惜玉,傅茶白反而笑了出来,“多谢相救。”
“你这女子当真可恶!”银色公子咬牙道:“明知本公子最忌讳与官府打交道,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却偏偏落到我家中,居心叵测!”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拐弯抹角,傅茶白毫不惊讶他看穿自己的意图,故意拿乔道:“这事本就与公子有关,我方才可是去了李府,杀人放火的事全做了,公子敢不收留我,我立刻就去投案自首。”
银色公子狠瞪她一眼,“你去李府,当真是为了云月的案子?”
“自然也有私心。”傅茶白痛快坦白,放松地靠在墙上,明明对方居高临下,她却神态自若仿佛人家才是惹祸的那个,“我赚了点小钱,您不用给我酬金,我还会给您支招、帮您报仇,权当你我交个朋友如何?”
银色公子背着手思忖,心想事已至此,何不听听她的法子,他的确招不来敢对李传宗不利的杀手,这女子虽行事诡谲,但也坦荡,若法子可行,交个朋友于他而言也有助益。
见他思量良久,傅茶白明白他必然对自己的提法动了心,若想拒绝何必耽搁这些时辰,她愈发有把握,怂恿道:“这法子不用你我动手,只需使个小手段,届时李传宗必丧命。”
银色公子隐在面具下的脸泛起好奇的神色,蹲下身,问她究竟是何法子。
傅茶白见他上套,示意他靠近些,将自己的所见所想尽数相告,银色公子听得直挑眉,末了吸了口凉气,明明得了便宜,却同她卖乖道:“你毫无保留,难道不怕本公子杀人灭口?”
傅茶白喑哑地笑了笑,“我可还没告诉你那小厮的藏身之处,再者,你若敢杀我灭口,招惹的可不仅仅是官府,而是皇家,就问公子你敢吗?”
银色公子被她这话惊得又倒吸一口凉气,一时分不清这人是麻烦还是助力,傅茶白见他踟蹰,继而道:“你我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再多也无用,俗话说多条朋友多条路,公子忌惮官府,保不齐哪日便能用上我这个朋友,与我方便,也是保你的平安啊。”
她口气不小,说起话来底气十足,银色公子不免觉得她的确来头不小,当下也没更好的法子,既然接了这烫手的山芋,那是苦是甜总得自己咬一口尝尝,断不能就扔出去,他好歹是个生意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当下定了主意,说道:“本公子交你这个朋友,你先养伤,待事态平稳务必将那小厮交给我,接下来的事自有本公子去操纵。”
“好啊。”傅茶白颔首,“我乐得清闲。”她勉强起身,问道:“既是朋友,还不知公子大名?”
银色公子不答话,只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傅茶白只得自报家门道:“长安傅氏茶白。”
“你居然是傅茶白?!”银色公子已数不清自己吃了几惊,来来回回心都不安稳了,他早听闻傅氏唯一的后人近来回了长安,还在他的满庭芳里闹了两场不愉快,不成想会以此等方式遇见这位传说中的傅氏跋扈女郎。
怪不得她敢拿皇室要挟他,据说此女如今在凤王府下榻,前两日还曾入宫觐见,的确是能在皇室说得上话的人。银色公子只觉这位朋友来得妙极,当即缓了神色,拱手躬身道:“鄙人旬茧。”
“荀公子有礼了。”傅茶白回拜,触动右臂的伤口,不由抽了抽气。
旬茧这回可不敢再怠慢,忙将人请去内宅的客房,叫来婢女伺候,并送上了一套做工精致的女式袄裙,傅茶白沐浴完,清理好伤口,乖觉地套上裙子,她猜旬茧虽收留了她,恐怕还是怕官府查上门来,她一直穿的夜行衣行事,换上女装也能掩人耳目。
傅茶白锁好门,留两分神思在外,还算安心地入睡,这一睡就睡到翌日晌午,醒来时颇为神清气爽,除了伤口还有些止不住血,倒也没别的妨碍。
婢女送来饭食,傅茶白简单吃了两口,问她家主人去了哪里,那婢女道:“公子见女郎睡得沉,用过午饭后便去妓坊查看生意了。”
傅茶白颔首,叫婢女将她昨夜脱掉的夜行衣拿来,那婢女又道:“公子已命人烧了,女郎若想要,奴婢去给您拿套新的。”
“不必了。”傅茶白心想旬茧的确办事妥帖,也不好纠结那身衣服,虽然那是玉长天专门买来送她的,但既已烧了……烧了便烧了罢,好在她还有一套。
不过她昨日回府便睡,却没注意赵长吉是否将那身夜行衣还回来,想了想颇为焦心,坐立不安地绕了两圈,同那婢女道:“我有急事回家,转告你家主人自去寻我,他知道我的下处。”
婢女也不敢拦,傅茶白轻轻松松离开旬府,顶着午后的阳光在长安的长街上漫步,好不容易走到凤王府所在的勇毅坊,还没转过牌坊去,居然迎面撞上了正从坊中出来的赵长吉。
赶着马车的桂儿见鬼似的盯着不远处的傅茶白,磕磕巴巴地说:“殿下,小女郎回来了!”
赵长吉不等人伺候便自己掀开车帘,张牙舞爪地下了车,几步奔到傅茶白近处,指着她的鼻子质问道:“傅茶白,你当我凤王府是客栈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王等了你一夜,你又去谁家看热闹了,啊?!”
他最后一声“啊”直接破音,真正的喊破喉咙,脸也憋得通红。傅茶白愣了愣,觉出这其中的好笑来,忍不住弯了唇角,又怕他更恼火,便直接捏着袖子挡住了嘴。
那一刻,赵长吉仿佛第一次看清长大后的傅茶白的脸。
纯净天光下,面前女子身着天青素色襦裙,对他捂嘴偷笑,笑得他……心都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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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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