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茎蔓柔若无骨,天生依附寄生的习性让它总如缠绵的锁链般攀附在其他植株上。
那些隐藏在柔嫩藤蔓下的特殊吸器,无声无息地掠夺着寄主的养分,就像贪婪索取着庇护的弱者。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总爱以菟丝花暗喻那些柔弱无依、仰人鼻息的女子,而这恰恰是顾梓潼最不愿成为的模样
顾梓潼用力推开了江宸汐。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人,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方才江宸汐不经意间吐露的话语,已然暴露了她恢复记忆的事实。可究竟是何时恢复的?这其中千头万绪,实在难以理清。
寒意自心底悄然蔓延,顾梓潼在这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早已从对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从容,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自信笃定,敏锐察觉到江宸汐绝非寻常人物。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轻笑,都在无声宣告着其背后隐藏的不凡身份。
"姐姐,恢复记忆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顾梓潼垂眸摩挲着衣角,语气像浸了冰水般清冷。指尖无意识揪着冲锋衣的线头,心里泛起被蒙在鼓里的酸涩。
江宸汐她避开少女探究的目光,望着远处翻涌的云层轻叹:"梓潼,我自悬崖坠落时身中数箭,若不是你..."
话音戛然而止,她转头凝视那双因担忧泛起涟漪的杏眼,"在暗箭与背叛中活了二十年,我早忘了如何交付真心。可每次看你为我换药的模样..."
山风卷着枯叶掠过营地,江宸汐猛地捂住唇剧烈咳嗽。顾梓潼见状快步上前,递水的手却在半空顿住。
"你究竟是谁?这里又是哪个朝代?"她盯着对方受伤的肩头,喉间发紧。
江宸汐凤眸泛起追忆的雾气:"南朝鼎盛年间,我乃护国长公主江宸汐。"
话音落地时,远处传来闷雷,惊起林间宿鸟。
南朝,因后面的动乱,大多文献被遗失焚毁。留下来的正史典籍很少,但却有一段引起千万人的遐想。
《寰宇通志·南朝纪略》载:"末叶之际,先帝长姊襄赞朝政,内则整饬纲纪、调和鼎鼐,外则折冲樽俎、绥靖边陲。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终成中兴之治。然功成之日,竟不知所踪,徒留传奇于后世。"
史书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位传奇女子的壮阔一生。
然因缺乏文物史料佐证,她的身份始终成谜,甚至有人质疑其真实性,认为不过是史官虚构的传说。
而此刻,顾梓潼终于知晓,这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原来名叫江宸汐。
惊雷轰然炸响,瞬间斩断顾梓潼翻涌的思绪。
她望向江宸汐的眼神,褪去先前的疑虑与困惑,化作毫不掩饰的倾慕。
冷雨骤然落下,一滴水珠"啪嗒"砸在她的鼻尖。顾梓潼鼻头泛酸,喃喃道:"南朝,竟与我的时代相隔千年..."
话音未落,酸涩在喉间蔓延。
她终于明自己穿越了,离父母家人的年代有千年的历史距离。
回不去了……
江宸汐沉浮于权谋漩涡,见惯了鲜血淋漓,却独独不识泪水的温度。
此刻望着顾梓潼泛红的眼眶,她指尖微颤,竟生出几分无措。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将身上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少女肩头,衣料摩擦间溢出慌乱的安抚:"梓潼,莫哭。"
"姐姐,我想回家..."顾梓潼突然抓住她的袖口,呜咽声混着雨珠碎在风里,"我想爸爸妈妈,奶奶腌的辣椒酱还在坛子里等着我..."
颤抖的尾音像被揉皱的纸,字字戳进江宸汐心底最柔软处。
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岸。
爸爸威严的眉峰,妈妈絮叨的叮咛,爷爷奶奶布满皱纹的笑脸,还有离家那日被摔在玄关的牛奶杯,温热的白色液体蜿蜒成遗憾的河流。
顾梓潼蜷缩着的单薄身影,与记忆里某个孤独的孩童渐渐重叠,让江宸汐喉头发紧,只能将人轻轻揽入怀中,用从未有过的温柔一遍遍抚着她颤抖的脊背。
"若回不去,这里便是你的归处。"江宸汐指尖轻拢她散落的碎发,温热的掌心贴着顾梓潼冰凉的后颈。
少女猛地抬头,睫毛上还凝着泪珠,眼神却如淬火的钢:"我一定要回去!那块古玉是唯一线索。"
沙哑的嗓音里藏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江宸汐喉间发紧,下意识按住心口微微发烫的玉佩。玉纹硌着掌心,像某种隐秘的警告。
"定会寻到。"她弯起唇角,凤眸却泛起暗潮。看来与暗卫约定的接应时间,得提前到明日。
暮色给顾梓潼苍白的脸颊镀上绯色,她倔强抿起的嘴角,竟与初见时护她的模样重叠。
江宸汐眼底漫开笑意:这向往自由的性子,倒适合驰骋马场。
待回封地,该寻匹最烈性的胭脂马,看那双琥珀色眼睛重新亮起星光。
天边滚过阵阵惊雷,豆大的雨点如倾泻的瀑布般砸落。暴雨发了狠似的肆虐着,将地上的野猪残骸连同残羹冷菇,一股脑儿冲刷得无影无踪。
“哄——”的一声,又是一个惊雷。
江宸汐的身子不受控地剧烈轻颤,细密的薄汗顺着额角渗出。
原本还在温柔轻抚顾梓潼后背的手,此刻却突然狠狠攥住对方衣襟。
好在平日里精心修剪的指甲圆润整齐,才没在顾梓潼背上留下血痕。
顾梓潼掌心传来的颤抖让她骤然回神,方才还沉浸在悲戚中的神色瞬间绷紧。
她反手扣住江宸汐冰凉的手腕,目光掠过对方煞白的脸:“你怎么了?”
炸响的惊雷劈开雨幕,江宸汐猛然蜷缩起身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十年前的暴雨裹挟着腥甜气息扑面而来。
跪在泥泞中拽着龙袍哭喊,却只等来宫墙内冲天火光。
恍惚间看到:
“不!”凄厉的尖叫撕破雨帘,她死死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阴恻恻的低语。
虚空中浮现出母亲青灰的面容,外祖父母无头的身躯在暴雨中摇晃,腐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诅咒:“汐儿,我们死的好惨……”
“报仇……报仇……”森冷的声音在耳畔盘旋,“你怎么能贪图安逸!”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贪图安逸!”江宸汐膝盖重重砸在积水里。她仰起脸嘶声哭喊,绝望中突然转头对着虚空大喊:“婉儿……婉儿!你在哪里?”
惊雷炸响的刹那,扭曲的幻象轰然碎裂。
雨幕深处,白衣胜雪的身影缓步走来,发间步摇轻晃。
正是记忆里温润如玉的继母。“婉儿!”江宸汐疯了似的扑过去,冰凉指尖死死攥住那袭白裳,却在触碰到的瞬间僵住。
现实与虚幻重叠,怀中抱着的分明是顾梓潼急促起伏的胸膛。
“汐儿,我等了你好久……”婉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浸透骨髓的阴冷。
江宸汐猛地抬头,眼前人雪白面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蛆虫顺着嘴角爬出,“我们说好要一起下黄泉的,你怎能食言?”
“食言?”江宸汐的眼尾泛起妖异的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踩着我母族的血送你儿子登基,白天装成慈悲菩萨,夜里化身**恶鬼!”
她猛然将幻象中的婉儿推搡出去,踉跄着跌坐在泥水里,暴雨冲刷着脸上交错的血泪,“我把江山、权势、命都给你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赶尽杀绝?!”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暴雨浇透的长发黏在惨白的脸上,眼中翻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我亲手送你下地狱,不好吗?母亲”
顾梓潼僵在原地,看着江宸汐披头散发地对着虚空嘶吼,暴雨将她的哭喊撕成碎片。
直到那抹身影突然剧烈颤抖,殷红鲜血从唇角喷涌而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瘫软在地,她才如梦初醒。
顾梓潼顾不上满地泥泞,跌跌撞撞冲过去。
浸透雨水的衣料格外沉重,她咬牙环住江宸汐的腰,在暴雨中半拖半拽地往帐篷挪动。
泥水裹着血水在身后拖出蜿蜒痕迹,怀中的身躯烫得惊人,像是随时都会化作灰烬消散在这场滂沱大雨里。
顾梓潼跌坐在帐篷边缘,发丝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她大口喘着粗气,望着怀中昏迷的江宸汐。
狭小的帐篷里再找不到半件干爽衣物,湿冷的布料紧贴皮肤,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窜。
咬了咬牙,她伸手去解江宸汐衣襟上的盘扣,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布料,腕间突然被猛地攥住。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滚烫的呼吸扫过手背,江宸汐睫毛剧烈颤动,苍白的唇瓣翕动着,呢喃声里裹着化不开的恐惧。
顾梓潼心脏猛地一跳,还未等她反应,那只手又无力滑落,只剩一声气若游丝的“梓潼……”在雨声中若隐若现。
“真会挑时候。”她轻哼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江宸汐冰冷的手背,看着对方沾着泥污的脸,忍不住嘟囔。
“我眼泪还没擦干净呢,倒好,你倒先发起疯来。合着谁脆弱谁就该被哄着?”
话虽是抱怨,手下的动作却越发轻柔,将人小心翼翼裹进还算干燥的被褥里。
顾梓潼浑身湿透的衣料紧贴肌肤,寒意顺着毛孔钻心蚀骨。
她狠狠打了个冷颤,望着角落里唯一那张急救被子,咬咬牙将自己浸透的外衫扯下。
狭小帐篷里,蒸腾的热气与潮湿的空气绞缠,她赤着手臂抱起被子,犹豫片刻后钻进江宸汐身旁。
“这破天气。”她小声咒骂着,将被子往两人身上紧了紧。
江宸汐滚烫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顾梓潼望着对方泛红的脸颊,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角:“老天爷还真会撮合,非把咱俩往一块儿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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