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们直线距离八百米,现在过去吗?”祁欢淡淡瞥了眼窝在夏以棠怀里的人,心里只觉得惊奇,夏以棠还有这么好脾气的时候。这女人看着小鸟依人的模样,实则却很刻意地暴露出强烈的占有欲。
“嗯。”夏以棠点头,走在前打头阵。
她很顺手地单手抱起童清暖,这女人过于消瘦,比她平时负重训练的沙袋轻上太多,根本就不费什么劲。
短短八百米,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半分钟就够了。
夏以棠的身影像是这片海域里一条灵活的游鱼,脚尖点落在屋顶,脚下一双黑色长筒靴像是装了弹簧,一跃便是七八米。
小羊虽然还没有她这么变态逆天,速度也不容小觑,落后十几米的距离,两手直愣愣地“端着”祁欢这位弱鸡队友。
四人最后停在这片城区中央的一条小巷子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银色祭坛,高耸如山,正对着顶尖上那轮明月。
祭坛整个呈六角星形状,边边角角泛着极为神圣白洁的珍珠光泽,活像是在一只巨蚌内磋磨万年才得以现世的惊叹之作。
祭坛六个角上都矗立着一尊巨大的人面鱼身石像,每尊石像都紧闭着双眼,神色各异,一手立在身体正中间状似祈祷,一手高举长矛正对着祭坛中央悬浮着的一条美丽人鱼。
“六尊石像,喜怒哀惧惊痛……”小羊嘴里低喃着,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情不自禁地朝着祭坛方向走出两步:“这是天谴……天谴神典!”
夏以棠走上前,一把摁住她蠢蠢欲动的身子,皱眉轻斥:“冷静,你说仔细点。”
“天谴神典!这是海神陨落的时间点!”小羊捂了捂心口,眼里恢复清明,长长吐出一口气:“传说,海神被无尽海赋予了神格与六情,便是喜怒哀惧惊痛。你们看那六尊神像,每一尊都代表着无尽海的意志,当无尽海的神明降生时,那六尊石像给予海神祝福,双目长明,双手握拳祷告。”
“但你们看!现在的神像紧闭着双眼,长矛指向海神!这是无尽海在剥夺他的神格与六情!”
“而这一场剥夺仪式,称作‘天谴神典’!神明诞生于山水日月,万物生灵之间,当他们归去虚无,便要将被赋予的一切重新归还世间,自身则溃散滋养万物。”
这一番话,无疑是一个深水炸弹。
夏以棠一时无言,扭头望向祭坛中心那条悬浮着的人鱼。
不……那并不能称作是一条人鱼。
因为,他没有鱼尾。
那是一位可称之为美的雌雄莫辨的神明,苍白如玉的身体上缠绕着无数墨绿色的鱼沙文字,银白色的长发在海水里飘荡着,如同飞鸟的羽翼,又若淡薄浮云,美得不可方物。
劲瘦的腰肢上布满了璀璨耀眼的银蓝色鱼鳞,星星点点,不仔细看,几乎以为那是细碎星辰。在这之下……却忽地出现了一段空白——本该是鱼尾的地方只剩下骇人的血洞!切口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十分干脆利落地瞬间斩下!
四人倒吸一口凉气,传说是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罪责,将神明亵渎得如此境地,甚至是体无完肤。
祭坛之下,四万人鱼民众双手高举,脸上洋溢着癫狂的笑意,他们……他们托举起他们的神明,即将让那高不可攀的神权摔个粉碎!
月光终于变得冷淡。
残酷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了灰败的无尽海。
夏以棠注意到,离她们几步之遥的民众身上都萦绕着一股沉沉死气,他们眼里空洞无光,嘴里露出一排细密尖牙,尖牙刺穿了皮肤,幽蓝色的鲜血一丝丝随着海水飘荡而去。
人们臆想出来的美丽生物似乎与眼前丑陋,畸形,癫狂的怪物完全不符。
祭坛上高悬的神明低着头,毫无波澜的面容缓缓崩碎,从容面对子民们的讨伐,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
他眼里流露出无济于事又可笑至极的悲悯,静静地碎裂着,血已经流尽,□□便要陨落。
“神明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因为无尽海只赋予了他众生平等的大爱。”小羊望着这场全民狂欢盛大的处刑,她并不存在于过去,只能从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里艰难地读出一些神明遗迹。
这让她感到心死的悲哀。
六尊石像一尊尊亮起,直至最后一尊象征着“痛”的石像身上散发出逼人的红光,身为“阶下囚”的海神终于彻底碎成齑粉。
四万子民疯如鬣狗,一拥而上,争先抢食,原本清澈的海水陡然被这场饕餮盛宴搅弄得混浊不堪。
天上高悬的银月陡然一颤,竟然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悲鸣,轰然倒塌坠入海中。
“跑!”夏以棠一声喝下,单手抱起童清暖便躲,她不怎么了解这些劳什子传说,单看这混乱一片,天崩地裂的场景,谁不跑谁煞笔。
正当她跑出百米,手里揣着的小白莲却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不行!不能跑,我们要得到海神之心!”童清暖死死抱着夏以棠的腰,双脚终于落了地,她高指着万人簇拥着的海神碎屑:“那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你疯了!”夏以棠被她不要命的动作惊了一惊:“没看见那轮月亮快降下来了吗?”
“还有时间!”童清暖挣脱她的手,赤脚踩在青石板上,“我计算过,以这个速度下降,我们还有两分钟时间!”
这种时候犯犟可不是什么好事!
夏以棠冷冷地盯了她两秒,解开了腰间的红绳丢给她,头也不回转身便走:“你想死就去,不要带着我们一起。”
“好,那这次就换我去死。”童清暖望着她走得毫无留恋的背影,近乎偏执地紧攥着手里的红线,犹如一发含着破军之势的箭矢一般原地游了出去。
“队长,真的不管她了吗?”小羊跟上夏以棠的脚步,有些担忧地回头望去:“她说的不一定是错的。”
“是对是错,要我拿你们的命去赌吗?非亲非故,她的身份有疑问,你敢信她?”夏以棠手里握着斩界刀,目光如炬,劈手便照着城墙壁上猛砍一刀,霎时间刀痕之下便裂开一道黑漆漆的口子,源源不断的黑色液体便蔓延出来,在这片天地里四处游走。
“斩界刀打通的不是我们需要的空间方向!”祁欢惊呼,此时此刻罕见地没有鬼吼鬼叫:“那头传来的波动像是……黑荒之地。”
“别他妈像了,黑荒之地不是有我们的故人吗?”夏以棠神色严峻,被困在这里进退两难,要真的只能去黑荒之地那也是无奈之举。
她静默地别过头看了眼逐渐靠近的月盘,忽地知道了为什么人鱼一族销声匿迹,但传说却总有这些生物的踪迹。
“走吧!总好过困死在这里!”夏以棠咬牙下令,率先两手撕开裂缝探进去半个身子。
“队长!她,她居然出来了!”小羊激奋的声音忽地将她破釜沉舟的心思生生拽了回来,她猛地从缝隙里退出来,目光循着小羊所指引的方向而去——一个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突破了人鱼簇拥,身上的病号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露出大片温润肌肤,在冷白的月光下,独自绽放出她的无畏。
盛世白莲一般。
“队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羊这辈子的跌宕起伏都被这位口是心非的队长嚯嚯完了。
只见夏以棠微愣了两秒,身手敏捷得像是一只黑豹,几乎是眨眼间便飞身出去,一道银色光点从她手中击出,几乎是瞬间,无数条断肢残骸缓缓落地,海水中弥漫着一层浓郁的蓝色,遮蔽了视线。
夏以棠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内脏味,神色却不变,长臂一伸将还吊着半口气的童清暖揽入怀中。
在他们身后,还有黑压压的一片,已经被惹怒的癫狂人鱼。
神明的滋养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那就只有眼前这些不明来历的血肉之躯可以解解馋了!
他们空洞的眼里猛然闪过一丝兴奋到极点的红光,一个个都挥动着怪异的长尾朝着她们飞快靠近。
直到这时,夏以棠才真正看清了这些怪物的真面目,他们脸上那层遮羞迷惑人的皮囊已经尽数褪下,露出了底下腐朽的枯骨模样。
他们脸上刻着贪婪,枯骨上附着苔藓水草还有密密麻麻的鱼沙文字,身下那条奇特的长尾上的皮肉随着他们的动作从身上剥离融化,场面异常恶心诡异。
“啧,还敢上前?”夏以棠收回溜溜球,嫌弃地甩去上面粘着的皮肉残骸,脚下狠戾一踹便将一只极为不要命也不想投个好胎的死鱼踹得散架。
她那一脚足足用了十成十的力,那条人鱼刚碰上她脚尖的瞬间便分崩离析,彻底没了然后。
“不用跟他们纠缠……”童清暖抿了抿嘴,她的半张脸都被啃掉了,丑陋可怖得很,一直缩着没出声,直到无尽海的月亮离她们不过百米的距离,她终于撑着推了推夏以棠的肩膀:“快走吧……”
她张开手心,露出拼了命也要拿到手的东西,仅剩一只的眼睛清澈得如同一颗毫无杂质的水晶:“海神的心脏,拿来淬炼刀具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颗极红极艳的宝石静静躺在她手心里,拳头大小,心脏形状,一缕缕金丝在其中互相缠绕流转,就只是看了一眼,夏以棠便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蓬勃生机。
“闭嘴。”夏以棠紧握住她的手,将那枚心脏收回去,将她重新揽进怀里,单手捏着溜溜球硬是几秒钟突破万人包围,所过之处,白骨片片。
祁欢被她修罗似的眼神看得心肝都在颤,更别说去多看一眼她紧护着的童清暖,略带不自然道:“她不是说海神之心是破局关键吗?现在我们最多还有十秒钟!黑荒之地也不是我们随便能进的啊!更何况我们人手不足!”
斩界刀确实能斩开世界的墙壁不错,但每次通往的世界都是不确定的,就是这不稳定性实在把她们一行人坑惨了!
“这个,融合淬刀。”童清暖闭着眼,声音已经极为衰弱,几乎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程度,她高举着手心里那颗完好的心脏:“让它提供无尽海的坐标吧,海神的心永远向往的是平静的无尽海……”
夏以棠瞥了眼童清暖的状况,长眉微皱,摸出斩界刀冲着她手心那颗心脏便刺了下去——心脏里钻出无数血色光丝将她手里黑漆漆的斩界刀包裹,力量之大,夏以棠居然一时间有些支撑不住。
待融合完毕,斩界刀陡然变得无比沉重,漆黑的刀面亮如黑曜石,刀身里闪烁着血色光丝。
“站我身后。”夏以棠深吸一口气,挥刀斩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