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确认死亡。

汽车博览会后的第三年,尹之司在一场改装车锦标赛上再次见到俞则言。

彼时俞则言正蹲在赛道边检查轮胎,手指在轮毂上敲出规律的节奏,那是他独有的检查方式,每敲三下便停顿片刻,像是在与冰冷的金属对话。他穿着印着车队标志的黑色工装,左眉骨上多了道新疤,是上个月调试引擎时被飞溅的零件划伤的,疤痕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条未愈合的伤口。

当裁判喊出 “尹氏集团赞助车队准备入场” 时,俞则言的动作顿了顿,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旧电影,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尹之司坐在贵宾席,西装袖口别着金色袖扣,那是苏晚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上面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他看着俞则言站起身,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 —— 那是车队新来的学徒,眉眼间带着青涩,眼神亮得像当年的俞则言,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

赛车引擎轰鸣着冲过起跑线时,尹之司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辆银灰色战车,那辆车的改装风格和当年俞则言亲手改的那辆如出一辙,直到它在第三个弯道失控撞向护栏,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浓烟滚滚中,俞则言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他徒手掰开变形的车门,火舌舔舐着他的工装后背,烫出焦黑的破洞,空气中弥漫着布料燃烧的焦糊味。当他把昏迷的学徒抱出来时,头发被火星燎得卷了起来,几缕焦黑的发丝贴在额前,左眉骨的伤口裂开,血珠顺着脸颊滴在对方年轻的脸上,像绽开了一朵朵绝望的花。

尹之司在医疗站门口拦住他。俞则言正在用水管冲脸,冷水混着血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他疲惫的脸庞。“为什么不接受我的赞助?” 尹之司的声音比赛道边的风还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设备,不用让自己和队员置身于这种危险之中。”

俞则言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砸在水洼里泛起圈圈涟漪。“尹总的钱太烫,我怕烧手。” 他扯了扯被烫伤的衣角,露出里面起球的旧 T 恤,那还是高中时穿的 T 恤,洗得发白,领口都松垮了,“当年那五万块,我早就让人转到你妈账户了。一分不少。”

尹之司猛地攥紧拳头,袖扣硌得掌心生疼,指节泛白。他直到去年整理母亲遗物时才发现那张汇款单,藏在一本旧相册的夹层里,附言栏里写着 “还清” 两个字,笔迹潦草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笔都透着倔强和不甘。

决赛那天飘着细雨,细密的雨丝打在赛道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俞则言的车队没能晋级,他蹲在维修间拆发动机,油污沾满指甲缝,黑乎乎的,像洗不掉的印记。尹之司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看见他把拆下来的零件按顺序排好,动作和当年在学校汽修店时一模一样,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发动机。

“我要结婚了。” 尹之司的声音穿过弥漫的机油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下个月,在城郊的圣玛利亚教堂。”

扳手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在寂静的维修间里回荡,像一颗心碎裂的声音。俞则言弯腰去捡,后脑勺的碎发遮住了表情,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恭喜。” 他把扳手拧在螺丝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拧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苏小姐是个好人,温柔又得体,配你正好。”

尹之司盯着他发红的耳根 —— 这个反应和当年在操场被篮球队长起哄时一模一样,藏不住的慌乱和羞涩。他突然想冲过去撕开那些故作平静的伪装,想问问他这些年到底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偶尔想起过自己。

可脚下像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俞则言把最后一颗螺丝拧好,转身走出维修间,背影在雨幕里缩成小小的黑点,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婚礼当天阳光明媚,教堂的彩绘玻璃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尹之司站在红毯尽头,看着苏晚穿着洁白的婚纱向他走来,裙摆曳地,像一朵盛开的云。可他的脑海里却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天,俞则言浑身湿透地冲进操场,校服衬衫紧贴着胸膛,勾勒出少年紧实的轮廓,发梢滴着水,却咧着嘴说 “没事,加油”,眼神亮得惊人。

交换戒指时,他的手指在颤抖,冰凉的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却像烙铁一样滚烫。牧师问是否愿意无论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教堂门口 ——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像是在嘲笑这场貌合神离的婚礼。

婚后第三年,尹之司在父亲的葬礼上再次见到俞则言。

男人穿着黑衬衫,站在殡仪馆的角落里,像个局外人,手里攥着朵白菊,花瓣有些蔫了,是路上被风吹的。

他比三年前瘦了很多,颧骨凸起,眼窝深陷,左眉骨的疤痕在哀乐声里泛着青,显得格外刺眼。尹之司这才想起,上个月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俞则言的车队破产的消息,标题写着 “天才技师因赌债缠身,抵押全部设备”,配着他落寞离开车队的照片,当时他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却没多想。

“你来了。” 尹之司递过去一杯热水,杯壁上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也模糊了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俞则言没接,把白菊放在签到台,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宝。“我来还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磨得有些毛糙,里面是叠得整齐的零钱,有硬币,有皱巴巴的纸币,“上次锦标赛借你的急救箱,折算成现金大概这些。”

尹之司看着那些带着折痕的纸币,突然想起高中时,俞则言总把皱巴巴的零花钱塞进他书包,说是 “赞助学神买习题册”,那些钱上还带着篮球场的汗水味和阳光的气息。

“你到底在较劲什么?”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当年我爸说的话,我代他道歉…… 我们之间,难道非要这样算得清清楚楚吗?”

“不用。” 俞则言把信封推过去,指尖碰在一起的瞬间像触电般弹开,仿佛彼此身上都带着伤人的电流,“尹先生,我们早就两清了。从你决定结婚的那一刻起,就两清了。”

送葬队伍经过老槐树时,俞则言突然停下脚步。树干上刻着的歪扭名字还在,是当年两人用小刀刻下的,“俞则言” 和 “尹之司” 紧紧挨在一起,只是被岁月磨得浅了,像道愈合的旧伤,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尹之司看着他伸手去摸那些刻痕,指尖轻轻拂过,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生怕一碰就碎了。

“当年埋的铁盒,” 俞则言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像断了线的风筝,“里面有支断水的钢笔,是我偷拿你的,那次你上课走神,笔掉在地上,我捡了藏起来的…… 还有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你总说太甜,其实我知道,你是怕吃多了牙疼。”

尹之司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这才明白,那个被虫蛀了脑袋的小人画,是俞则言照着他的样子画的,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原来都藏着这么深的情意。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尹之司在医院走廊接到警方电话时,窗外正飘着初雪,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掩埋。“俞则言先生在工地脚手架坍塌事故中…… 经抢救无效,确认死亡。”

后面的话被电流声吞噬,他握着手机的手突然失去力气,屏幕摔在地上,裂纹像蛛网般蔓延,正好盖住壁纸里教堂的穹顶,那曾是他以为的幸福归宿。

太平间的冷气刺骨,冻得人骨髓都在疼。俞则言躺在白布下,身形消瘦得让人心惊,左眉骨的疤痕清晰可见,像他短暂一生中无法磨灭的印记。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手里紧紧攥着枚生锈的篮球挂坠,那是当年运动会赢来的,挂坠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露出里面的金属原色。

法医说他被埋在废墟下时还活着,坚持了很久,口袋里揣着张泛黄的照片 —— 两个少年绑着布条的腿交叠在一起,夕阳给发丝镀上金边,笑容灿烂得像从未经历过风雨。

尹之司蹲在地上,看着那张被血浸透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俞则言的笑脸,突然想起运动会那天。俞则言崴着脚冲过终点线,咧着嘴笑说 “赢了”,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锁骨上,比任何奖杯都耀眼,那一刻,他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可如今,全世界都碎了。

整理遗物时,尹之司在俞则言的工具箱底层找到个铁盒子,上面了了一把小锁,钥匙就是那枚篮球挂坠上挂的钥匙。

里面没有赌债欠条,只有一沓厚厚的汇款单,收款方都是 “尹之司”,却从来没有寄出过,附言栏里写着 “樱花季”“海边日出”“草原星空”,每一笔都对应着当年他们约定要去的地方,金额不多,却是俞则言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最后一张单子的日期停留在上个月,金额刚好够买两张去 A 大的高铁票,那是他们曾经梦想的起点。

苏晚站在门口,看着尹之司把脸埋进满是机油味的工装里,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她轻轻放下离婚协议书,转身带上门,把满室的悲伤和回忆都关在了里面,也把自己从这场无望的婚姻里解脱出来。

老槐树的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双双伸向天空的手,在无声地诉说着遗憾。尹之司把那枚篮球挂坠挂在枝头,风一吹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谁在低声说着未完的约定,一遍又一遍,回荡在空旷的校园里。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树干上的刻痕,盖住了地上的脚印,也盖住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秋天,和那段再也无法重来的青春。

——言司线 完——

——正文完——

。。。

我好难受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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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确认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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