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食堂吃过晚饭，按照以往惯例，小朋友们听完季羽讲的童话故事，才会乖乖入睡。

不得不说，季羽的嗓音很适合在深夜读睡前故事，小朋友们非常受用，一则故事讲完，都开始犯困。

回到临时收拾好的房间时，外面的山风正紧。

季羽和韩昭两人顶着风进来，裹挟着一股湿冷的寒气。

“早点去洗漱。”季羽从包里翻出洗漱用具，提醒对方，“十点外面就熄灯了。”

山里用电珍贵，即使有季羽的资助，小学校依然保持良好的传统，该熄灯时必须熄灯。

韩昭了然，着手收拾床铺，示意季羽先去。

等季羽再回来，两张间隔一米的床已被收拾妥当，韩昭人已经出去了。

趁对方还没回来，季羽翻出睡衣开始脱衣服。傍晚两人在琴房双手交叠的情形还在脑子里乱烧，他实在不好意思在对方面前换衣服。

脱着脱着，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和韩昭，第一次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季羽自觉是个睡觉习惯良好的人，此刻却莫名其妙紧张起来，手上动作不自觉变慢。

正想着，门被推开——

抱着洗漱包的韩昭一眼就瞥见那道清瘦高挺的背影，脱得只剩一条黑色内裤的季羽，就这样暴露在他的视线内。

季羽一惊，抓着睡衣就往头上套，穿反都没发现。

“急什么。”韩昭不动声色带上房门，径直去了自己床位，声音低沉，“又不是没见过。”

“我没有！”

换好睡衣的季羽已经飞进被窝，立马用被子蒙上头顶，物理隔绝对方投来的目光。

的确，国庆节两人一起在邮轮上游泳，穿得还不如现在多呢。

但是，那时候的季羽，并不明确韩昭的性取向。现下明了，又共处一室，有这种应激反应也是正常的，季羽如是安慰自己。

房间内一时没了人声，另一张床边传来的衣料摩擦音变得格外清楚。

季羽无法忽略，听着韩昭脱下毛衣，解开皮带扣子，脱下裤子，然后换上睡衣睡裤。

突然，声音停了。似是有一道无奈的低笑声，只一瞬，钻被窝的声音再度响起。

听到动静，季羽舒了口气。等对方呼吸渐渐平稳，外面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大，季羽摸出手边的小夜灯摁开。

亮度最低，只能照亮他眼前的一小块范围。他有点失眠，轻轻翻了个身，结果床竟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吱呀”。

季羽：……

“还不睡。”另一头，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在空荡荡的房间很是清晰，“在想什么。”

果然被吵醒了么？

季羽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听起来还有点生气的意味：“下次来一定要给这里换床。”

隔天早晨六点半，季羽留好写给小朋友们的信，告别兰校长，踏着雨水和韩昭一同离开。

“这回，季先生不是一个人走了。”看着黑色越野渐渐消失在视线，兰校长欣慰地笑了笑。

因为下雨的关系，山上的雾比昨天更大。这种天气走山路非常不易，阿贵开得很谨慎，季羽和韩昭两人也没有休息懈怠，一路都在暗中观察路况。

大约行进了两个多小时，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有变大的趋势，天边的黑云仿佛随时都会压向这边。

“季小哥，韩小哥，我们这速度恐怕中午到不了安县。”阿贵摁响喇叭，避开左侧方的超车，提醒后排二人。

豆子般的雨珠击打着车窗，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季羽打了个喷嚏，瞥了眼窗外，不由眉头一皱，嘱咐阿贵：“安全第一，不急。”

全球气候变暖，各地的气候状况越来越不稳定，这还是他来小学校这么多次，第一次遇上这么大的雨。

“飞机改签到傍晚那班，不急。”

韩昭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手机屏幕映入眼帘，季羽抬眸对上那双无波无澜的浅淡眼睛，突然就安下心来，不似刚才那般烦乱。

阿贵连听了两声不急，顿时也安下心来耐心开车。

“睡会儿。”沉默间，韩昭突然伸手揽住季羽，把他的头轻轻往自己肩上一带，低低地说，“你的黑眼圈都快垂到下巴了。”

被制住不得动弹，季羽吸了吸鼻子，只能乖乖靠在韩昭肩膀上假寐。

还别说，韩昭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闻，让人冷静而安心。

“刹车！！”

低沉的嗓音陡然提高，季羽瞬间清醒，被环住的力道加重。与此同时，越野车急速点刹，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车堪堪停住的瞬间，阿贵已经捂着头甩开车门冲出去骂前面车辆。

“妈的，怎么开车的！”

车内，巨大冲力将韩昭往前推了几寸，撞在前座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哼。季羽被环在胸前，除了被勒得有点疼之外，只有头因为震荡微微有点晕。

挣开怀抱，季羽捞住没动静的韩昭，颤抖着手拍对方的脸令对方意识回笼：“韩昭，看着我，还好吗！”

清朗的声调变音，满是焦虑和恐慌。

过了片刻，手里的男人有了反应，抬眸，剑眉微蹙，顿了几秒，止住季羽拍脸的手，低而沉的声音从口中发出：“再拍就傻了，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羽紧绷的身体略微一松，他差点就以为要背上韩昭这条老对家的命了。

韩昭将季羽的动作收在眼底，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兜帽给对方戴上，说道：“走，出去看看。”

说着，两道修长身影推开车门，冲进大雨里。

阿贵和前方车主的争吵已经结束，见季羽和韩昭冒着雨过来，赶紧跑向他们。

刚才前方车辆突然无征兆刹车，阿贵跟在后头，幸好反应及时，不然两辆车都要遭殃。

“前面塌方了。”阿贵指给两位顾客看，“那车差点被埋，幸好我们没走在前面。”

突如其来的塌方阻断后面所有车辆的前进，车主们纷纷下车查看情况，一阵议论后，别无他法，只得原地休整。

回到车上等待，因为下雨，三人都基本淋湿，季羽更是连打两个喷嚏。阿贵赶紧打开空调，让热风输送车内。

吃过兰校长准备的小食午饭，又等了大约两个小时，外面的天依然压抑乌黑，没有好转的迹象。

“像这种塌方，今天来人能修最好。”阿贵喝了口水，向两位解释，“山路难走，赶上下大雨，抢修队不一定赶得来，两位做好最坏的打算。”

闻言，后排的两人互看一眼，今天怕是回不去津州了。

顿了顿，季羽问阿贵：“有其他去处么？再待在这里，如果二次塌方也很危险。”

正说着，前方车主突然跑来叩开车窗，和三人说：“往后倒吧，抢修队今天来不了，再等会儿天黑气温降了要下雪，更难走。”

说完，又跑后去知会其他车主。不一会儿，后方有几辆车陆续开始后退。

阿贵启动车辆，说道：“看来是非退不可了，二位如果不嫌弃，可以去我家开的小旅馆，在另一侧的半山风景区，比返回小学校要近。”

后排二人思忖片刻，同意阿贵的提议，前往农家小旅馆留宿。

到达小旅馆时天已黑透，来住宿的人很多，车辆停在小旅馆栅栏外的空地上，看来都是被截住的行路人和游客。

果不其然，大雨在他们进门前变成雪幕。幸好，季羽和韩昭给学校那头请了假，机票也退了。

“人这么多，婆娘，还有房间吗？”阿贵一进门大吃一惊，招呼两位小哥坐下休息，跑去厨房问自家老婆。

大厅内，有男有女，坐在小饭桌上吃饭。只不过那些人的目光，随着季羽韩昭踏进来起，就没转移过。

即使淋了雨，仍能看出是两位貌似明星的人物，气质非凡，坐在那什么也不做就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饿么？”韩昭无视周围打量的目光，眼眸中只锁定一人，低声问。

季羽有点不自在，但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忍不住点点头。韩昭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招呼服务员点菜。

“季小哥韩小哥，有房的。”

刚点好菜，阿贵从后厨出来，把好消息告诉二人：“不过就剩一间大床房了，两位感情好，挤一晚。明天天气妥，肯定能出发。”

季羽打了个喷嚏，面颊微红：“什、什么？”

“可以。”

这头，韩昭已经点头同意。阿贵高兴，一溜烟帮着后厨做饭去了。

深夜，气温降低，用温水洗漱好的两人各自占据床的两边，早早钻进被窝——

因为房间空调坏了。

阴冷潮湿的房间，被子里都是冷的。原本想用体温焐热被子，淋过雨的身体却没那么容易变热。洗热水澡的条件也没有，只有涓涓细流般的温水。

季羽哆嗦着吸了吸鼻子，把自己蜷成一个虾米，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变低。被子的中部是空心的，若有似无的热气从那头传过来，隐约能闻见淡淡的冷调香气。

“韩昭，睡了没？”季羽的声音在窄小湿冷的房间回荡。

过了会儿，被子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低些：“没有。”

得到回应，季羽又缩了缩身体，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抱歉，带你来遭受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自己来的。”韩昭低沉的声音似乎在空中画了道半圆弧，他的身体也跟着转了过来，浅淡的眼眸在黑暗中注视着季羽的背部。

“季家和韩家一共事就容易出事的铁律，在爷爷辈和父亲辈都应验了。”

季羽垂着头喃喃低语，像是说给对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清朗的声音染上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我今天，差点以为你死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后怕。

窗外的雪落得寂静无声，没开灯的黑暗房间中，除了呼吸声证明人的存在，空气都被冻结。

就在季羽以为对方已经睡着时，床垫的重量蓦地往这边一沉。

热度混杂着好闻的味道一起袭来，韩昭的高大身形将虾米状的季羽嵌进怀里，两条修长的手臂环在他的胸前。低沉冷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克制：

“你很冷。”

男人的力道很大，季羽红着脸动了几下毫无效果，甚至激活了更多敏锐的触感，不敢再动。

热度贴在背脊，呼吸打在额间，季羽结巴着口是心非：“我、我不冷。”

被窝因为两个人距离的拉近渐渐变暖，一声磁性喑哑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我冷，借我暖暖。”

强势低沉的嗓音，随着热度的加重带上莫名的吸引力，引着季羽往进走。

黑暗中，季羽没动，身后的人也没动，看不清彼此的样子，只有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