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等贺竞诚。
三十分钟过,贺竞诚还没出来,沈蕴知道楚教授八成是被说动了。
他微微松口气,站起来活动一下,又眺望远处放松双眼,然后才坐下继续等。
期间,沈太太发信息问他何时回家,沈蕴想着一会要同贺竞诚去养和医院看望自己,于是回复“晚点”,并让沈太太先吃饭。
又过了半小时贺竞诚才从病房里出来,黑色及膝风衣敞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羊绒衫。
沈蕴没有动,看着贺竞诚一步步走近。
人没到,气息先到了。
那瞬间沈蕴有些走神,无端想起等电梯时同事们的议论,贺竞诚身上喷的是什么古龙水。
鼻子动了动,太淡,他闻不出来。
他站起来,观察贺竞诚的表情,与进去时并无二致,但周身的气息却是轻快的。
沈蕴觉得奇怪,他现在不仅开始质疑科学,还相信起气息这么玄幻的东西。
怕贺竞诚反悔,沈蕴委婉提醒:“贺先生,我们走吧。”
贺竞诚的车停在停车场,不是之前看到的凯雷德,换成了一辆改装的越野吉普,同样的庞然大物,车头一排射灯,闪亮气派。
这回不必贺竞诚三催四请,沈蕴主动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立刻闻见跟贺竞诚身上相同的味道。
水晶瓶的车载香水,淡紫色液体,搁在中控台上。
沈蕴有些诧异地朝贺竞诚看去,没想到对方对紫藤花的喜欢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连香水的尾调都是花香。
贺竞诚启动车驶出医院,一路沉默,沈蕴以为两人达成共识是要去养和医院,也不多言。
很快他便察觉不对。
养和医院在树木茂密的郊外,行车的方向却是高楼林立的市区。
沈蕴打开手机查导航,他们的位置同养和医院差了十万八千里,还越行越远。
“贺先生。”沈蕴忍着没喊贺竞诚全名,“不是答应了带我去养和医院?”
贺竞诚滑动方向盘转弯,语气平静:“我是答应了,但没说是今天。”
被反摆一道,沈蕴一噎,他深吸气,试图解释:“我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同病相怜想去探望。”
贺竞诚:“我知道。”
又没了下文。
贺竞诚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沈蕴放弃,抱臂,转头看向窗外,很快把头转了回来,紧绷的脸色被诧异取代。
贺竞诚点开音响,音乐是他再熟悉不过的《D大调卡农》。
在开头的钢琴伴奏后,悠扬的口琴声传了出来。
沈蕴的心蓦地一沉。
《D大调卡农》演奏版本多为钢琴和小提琴,贺竞诚车里放的却是口琴。
沈蕴一时忘记气闷,怔怔地望着中控屏上跃动的电子波形。
车很快开到沈家别墅门口,沈蕴碍于礼貌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他没有注意,在他背后,贺竞诚的目光陡然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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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是周日,沈蕴随沈太太去花店,店员正在做干花。
沈太太拿起一朵奶油白芍药,手指捏着根茎转了转:“你看多漂亮,多亏你上次提醒我,不能用的花材做成干花去街边派发,吸引了好多客人来光顾。”
沈太太装了满满一盒干花,让沈蕴带去公司送给同事:“你刚去新公司,要和大家搞好关系嘛,这些干花送出去,别致还不俗气。平时工作累了,看一看闻一闻心情也能好。”
换作以往,沈蕴大概率会拒绝,他不擅处理和同事的关系,但沈太太一片好心。言一旭事件后,又有不少同事主动向他示好,出于礼貌他也应该回赠一份礼物。
周一上午,忙完手头工作,沈蕴开始送花。他先从那个曾在复印室里提醒他小心言一旭的同事入手,同事挑了一朵郁金香。沈太太别出心裁,还在底下绑了一条半透明珍珠丝带。
开了头,后面就容易许多。
到后来,甚至不用沈蕴询问,就有同事主动围上来。一盒干花很快被挑光,沈蕴则收货满满一盒零食。
总监召集主管开会,大家摸鱼八卦,有消息灵通地说:“听说贺先生请了一位教授来坐镇研发部,看来对Xron的项目是势在必得,这段时间又有的忙了。”
“忙不好吗?贺先生大方,哪次忙完公司不发奖金不放假?”
沈蕴听着众人的议论,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剥掉包装放入口中,滋味还不错。
贺竞诚亲自带楚教授参观研发中心,愿意给楚教授最大的灵活性,或许被他的诚意打动,双方很快签署合作协议,楚教授正式成为WIS聘请的技术顾问。
如同事所料,从研发部开始,整个WIS都忙碌起来,做晚间班车回市区的人数增加不少。
言一旭被开除后,销售部又任命一个新主管,名叫裴启,据说是贺竞诚直接提拔。
裴启重视效率,交代沈蕴工作,几次后发现他完成得漂亮细致,渐渐把一些重要任务交给他。
沈蕴下班的时间逐渐推迟,有好几个晚上是销售部最后一个走的。他精神上感到疲惫,毕竟这具身体大病初愈,但好在心情不错。
熟悉后沈蕴才发现,同事大多友善,像言一旭那样的只是个例,还有同事私下向他透露,以前也出现过主管犯错让下属背锅的事情,贺竞诚知道后大发雷霆。
“那个下属就是现在的裴主管。”同事说。
这日晚间,沈蕴在员工食堂吃饭,餐食油腻,他吃的不多,习惯饭后走到湖边,逗逗天鹅,不出所料被忽视。
沈蕴觉得无趣,不由想起以前每次回家都会热情扑上来的Candy。
他直起身,正要离开,刚才还高冷的两只白天鹅突然从湖心朝岸边游过来。
身后传来脚步,一道影子落在沈蕴脚边。
沈蕴回头,看到了贺竞诚。
三月末,天气转暖,贺竞诚穿着衬衫,没打领带,领口敞开,袖子挽起,看起来随意休闲。
沈蕴道:“贺先生。”
“吃过饭了?”贺竞诚用老板关心下属的语气说,从拎着的袋子里抓出一把东西,扬手洒在湖面上,又问,“觉得食堂怎么样?”
两只天鹅立刻围过来,争相啄食。
沈蕴自觉忽略贺竞诚的问题。他看着稀奇,问道:“这是什么?”
贺竞诚又撒了一把:“饲料,莲藕水草和了面粉,这两只嘴挑得很,一般人喂的不吃。”
沈蕴暗道,贺竞诚这是在自夸他不是一般人?
吃完食,天鹅游到湖边,曲颈蹭着贺竞诚的掌心,又用金钩似的嘴巴梳理毛发。
沈蕴想问贺竞诚什么去养和,但又怕心急暴露,只好忍耐。
贺竞诚喂完食就走,沈蕴又踱到紫藤花架下站了片刻,嗅几缕花香,才返回办公楼,看到贺竞诚的专用电梯停在了16层。
坐回工位,沈蕴继续加班,今天裴启给了他一叠资料,让他整理出一份精简版。
他做事投入,专注力高,再一抬眼发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赶紧放下笔做一节护眼操。
做护眼操是他保持了八年的习惯,虽然沈洄的这具身体眼部没有受过创伤,视力也很好,沈蕴还是很注意养护。
销售部的灯暗了大半,沈蕴的桌上开了一盏台灯。他闭上眼,手指按压眼周穴位,在心里默念节拍,没有发现销售部的玻璃墙外,站着一个人。
贺竞诚神情惊疑不定。
眼前的侧影与记忆里的重合,还是在那场研讨会上,他曾在茶歇时见过沈蕴在座位上做护眼操。
贺竞诚竭力把怪异的感觉压下,瞥见桌上有一袋拆封的饼干,拿出手机给许助理打电话,让他吩咐小食堂准备一份宵夜,余光瞥见一个人影从门口走了进去。
电话已经接通,许助理在那头问贺竞诚什么吩咐。
贺竞诚低声道了句“没事了”,挂上电话,手机锁屏,朝方岳信看了眼,离开了销售部。
方岳信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在无人的办公区听起来格外清晰,沈蕴被迫中断做了一半的护眼操,睁开眼,见到是他很惊讶。
前段时间方岳信一直出差,昨天刚回来。他将宵夜放在沈蕴工位,说:“小洄,我猜你还在加班,饿了吗?我听伯母说你口味变了,喜欢吃清淡的,特意去外面买的隆记。”
隆记是有名的粤菜餐厅,靓汤和茶点都很合沈蕴口味,周末他刚和沈太太去过一次。
虽然感情经历空白,但沈蕴还是敏锐察觉到方岳信的意图,他想起沈太太说过的方岳信或许对他有意思的话,心中为难。
他不是真的沈洄,不知道沈洄对方岳信的态度,拒绝的话怕破坏人家姻缘,接受的话又违背自己意愿,权衡之下,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回到自己身体,找到车祸肇事司机,情.爱什么的都要靠边。
沈蕴垂眸看着精致的打包盒,委婉拒绝:“谢谢,我吃过晚饭了。”
方岳信似乎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拒绝,将打包盒从袋子里拿出来,继续道:“你大病初愈,营养要跟上,不如再吃点?对了,我听说了言一旭为难你的事,不得不说你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以前你……”
沈蕴不想再谈这件事,打断,语气也坚决了些:“谢谢,我真的不吃。”
方岳信动作一顿,还要说什么,沈蕴桌上的座机响了。
陌生的四位内线号码。
沈蕴接起。
那头传来的声音却是熟悉的:“我是贺竞诚,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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