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立在原地,意识到作为与灵泽同辈的访客,断没有让友人的师父亲自来寻的道理,这本就是失礼之举。
于是他赶忙唤住了正要转身去请师父的灵泽,“灵泽,且慢。理当是我前去拜见罗浮仙君,怎可劳烦尊长移动?”
灵泽闻言,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想得不周了,白道友,请随我来。”
万兽宗确实不大,沿着来时路径返回即可。只是这归途,远比云舒独自前来时要艰难。方才还显得清幽的小径,此刻仿佛成了灵兽们的游乐园。灵泽才迈出两步,衣角便被一只毛茸茸的、形似松鼠却生着蓬松大尾的小兽拽住,那小兽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发出细细的啾鸣。
灵泽面上并无不耐,反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纵容。他轻轻抚过松鼠小兽的头,指尖凝聚一点微不可查的灵光,喂了它一小颗灵果。
云安静地立在一旁,表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仿佛对此番喧闹不甚在意。
其实他很是想上手。
然而,这段路毕竟不长,灵兽们再是缠人,灵泽也记挂着正事。眼见短短十步路,竟耗去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些许窘迫。
“去,去,别闹了,有客人呢。”他稍稍提高了声音,手上动作也加快了些,将还试图往他怀里钻的几只小兽轻柔地推开,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歉意。
随即,他小跑到云舒面前,脸颊因方才的忙碌泛着微红,气息也有些急促:“白道友,实在对不住,它们平日里被惯坏了,有些没规矩……我们走吧。”
云舒其实意犹未尽,巴不得这路再长些才好,但他素来端着:“无妨,走吧。”
两人拐过一处爬满了翠绿藤蔓的屋舍,视野豁然开朗。前方一座更为简朴的院落映入眼帘,泥墙青瓦,与宗门内其他建筑风格一致,若非灵泽停下脚步,几乎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云舒心中略有诧异。他虽知有些仙家崇尚自然,不喜奢华,但作为一宗之主,居所如此不加修饰,倒也少见。他谨慎地开口确认,“灵泽,这里便是尊师的居所?”
“是啊。”灵泽回答得坦然,语气里没有丝毫勉强,反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师父他常说,身外之物,够用即可。我们万兽宗资源不丰,大部分进项都用在喂养和救治这些仙兽身上了,有时甚至入不敷出。说实话,我们宗门……一直不算宽裕。”
他提及宗门清贫时,并无自卑之色,反而在说到师父收养众多仙兽时,语调上扬,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与自豪,或许还隐含着一丝希望云舒能认同此地、认同师父所作所为的小心思。
云舒静静听着,目光扫过周围。院落一角堆着些处理好的草药,散发着清苦气息;另一侧则晾晒着一些常见的灵谷,显然是给修为尚浅的小兽准备的,这一切都印证着灵泽的话。
白虎域地域广袤,灵脉充沛,人杰地灵,无论是灵气浓度还是物产资源,都远胜于此地。若能邀请万兽宗迁往白虎域,安置在离白虎仙宫稍近的区域,对这些仙兽的成长定然大有裨益。而且……云舒指尖微动,若是离得近了,自己日后若是手痒,上门叨扰也方便许多,岂非两全其美?
他打定主意,准备事闭之后再来详谈。
两人已行至院中正屋门前。只见那木门并未紧闭,只是虚虚掩着一条缝隙,仿佛主人随时在迎候来访者,又或是对宗内的一切全然放心,不设防备。
灵泽在门前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郑重地提醒,“哦对了,白道友,家师道号罗浮。”
云舒会意,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示意自己已准备好。
灵泽这才伸手,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数椅,一排书架,仅此而已。一位身着青色便袍的青年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矮凳上,专注地查看着什么。他墨色的长发并未束冠,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更添几分随性不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手中捧着一只灰兔,兔子的后腿有一处明显的伤口,正渗着血。
青年指尖萦绕着柔和而充满生机的青色灵光,那光芒如涓涓细流,缓缓注入灰兔的伤处。血肉在灵光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不过片刻,那处伤口便已结痂脱落,重新长出细软的绒毛,再不见丝毫血迹。
直到此时,罗浮才似有所觉,缓缓转过头来。他的面容确实年轻,眉目清俊,但那双眼睛却幽深如古井,带着一种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洞察,仿佛历经了漫长岁月。
侍立一旁的灵泽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礼:“师父。”
云舒在对方转头的瞬间,心中掠过一丝惊讶。成仙者容颜永驻并非奇事,但开宗立派、收纳弟子者,大多会蓄须或将形貌维持在更为稳重的年岁,以示威仪。如罗浮这般,保持着纯粹青年样貌的,实属少见。他虽滞后半步,亦跟着郑重一礼。
起身时,罗浮已取过一旁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沾染了少许血污的手指。他的动作很细致,一根一根,并未立刻看向他们。
灵泽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开始介绍:“师父,这位是弟子在四象天阙会上结识的朋友,白……”他顿了一下,想起云舒的托词,“他是白虎仙宫的外门弟子,道法高深,为人仗义。在大会上帮了弟子许多,若非白道友数次出手相助,弟子恐怕连第一关都难以通过,更别提进入第三关了。”他的语气热切,充满了对朋友的维护与推崇。
罗浮仙君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云舒,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云舒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被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灵泽似乎习惯了师父的冷淡,并未气馁,继续热情地说道:“白道友此次前来,是想向师父请教一些关于龙族的事情。”
这时,罗浮已擦拭完手指,将那块手帕随手丢入旁边一个盛着清水的木盆中,帕子沉底,漾开一丝极淡的红色。他终于正眼看向云舒,开口的声音清冽,如同山间冷泉:“这位道友,既然是有事相询,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云舒心中猛地一沉,他的易容术居然被一眼看穿。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及脸颊,那层伪装依旧完好。他狐疑地看向罗浮,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不解。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师父!”灵泽见气氛瞬间凝滞,急忙开口解释,语气带着几分恳求,“白道友他……他确有不便之处。这伪装之下的容貌弟子是见过的,乃是至诚君子,绝非歹人。您就看在弟子的面上,莫要计较这些虚礼了吧?”说着,他上前轻轻拉住罗浮的袖口,微微晃动,姿态放得极低,试图用这种方式缓和气氛。
然而,罗浮却像是被这番维护触怒了,他拂开灵泽的手,冷哼了一声,语气比方才更冷了几分:“你才入世几何?见识过几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若被有心之辈利用蒙骗,届时悔之晚矣!”
灵泽被师父斥责,脸上掠过一丝委屈,却仍不放弃,一边继续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罗浮,小声说着保证的话,一边悄悄向云舒递来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云舒接收到灵泽的眼神,心下微暖。他与这少年不过数面之缘,对方却愿如此信任维护,这份赤诚实在难得。他亦不愿让灵泽为难,更不愿因身份问题横生枝节。
看着眼前这对师徒的互动——严厉却不失关切的师父,努力斡旋、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徒弟——云舒恍惚间,竟觉得与自己和师尊逢渊相处的模式有几分相似。只是逢渊更为威严持重,而自己……似乎从未像灵泽这般,敢于如此直接地表达情绪。
心中念头急转,他迅速权衡利弊。既然已被点破伪装,再坚持反而显得心虚。罢了,既然灵泽如此信任,自己也不该完全隐瞒,只是真实身份仍需遮掩……
思忖片刻,云舒抬手,指尖灵光一闪,面上的易容术如水纹般波动散去,露出了……另一张面容。
同时,他调整了喉部肌肉,发出的声音也变成了逢渊那略显清冷低沉的音色:
“罗浮仙君慧眼如炬,是在下失礼了。”他再次拱手,姿态放得更低了些,“实不相瞒,在下逢渊,乃白虎仙宫内门最小弟子。此次奉家师之命,暗中查探龙族近况,此事关系重大,需隐秘行事,故方才有所欺瞒,还望仙君海涵。”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为何易容,又抬出了白虎仙宫与师尊的名头,希望能取信于人。
一旁的灵泽看得目瞪口呆,眼睛眨了又眨,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方才那个温和的白道友是逢渊假扮的,还是眼前这个冷峻的逢渊才是云舒伪装。
但他反应极快,知道此时必须帮朋友圆场,立刻将疑惑压下,再次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罗浮,带着十足的恳切。
罗浮仙君深邃的目光落在逢渊身上,久久不语,那视线仿佛带着重量,让云舒感到些许不自在。良久,就在云舒以为他要继续发难之时,他却突兀地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里并无多少暖意,反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讽。
“白虎神官收弟子的眼光,”他语速缓慢,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倒是越来越回去了。”语气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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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万兽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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