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嗡嗡作响，亮起又熄灭，像闪烁的萤火，映亮了卓星渡的脸。

黑色衬衫和西装裤，在黑夜中衬得她的脸近乎鬼魅般惨白。

她疲惫地靠在火烧后的残垣上，长腿伸展，黑色的长柄雨伞被她遗弃在旁，任凭雨丝将润湿头发，静静出神。

约莫响到第二十遍，震动停止了。

她也该死心了。

手机又亮了一下。

“你还好吗？”

卓星渡皱了皱眉。

或许是郁妙音红了多年，引起的妒恨太多，这一次从道德方面抨击她的声浪久久没有停歇，甚至引起了上面的注意。

前几天，华夏日报刊文，含沙射影地批评了娱乐圈纸醉金迷、歪风日久的乱象。又引起了一波网络抨击郁妙音的热潮。

客观地说，那篇文章所述无非是老生常谈，避开根源，拿着表象大书特书。华夏日报自千禧年后逐渐沦为三流报纸，从这篇文章就可以窥见一些原因。但祖上阔过，仍具有一定权威性，于是成为解永静与景昌东夫妻粉丝攻击郁妙音的大利器。

郁妙音的声誉跌至谷底，隐有被官方下场摁死，永不再起的苗头。

卓星渡虽不懂娱乐圈，但也隐隐能感觉到，郁妙音如今需要的不再是用恋情来澄清自己，而是要破财消灾与投身公益并行，抢占另一处道德高地，或许花费数年才能勉强弥补口碑。

她用了十个小时飞到英国，又马不停蹄赶往书店，路上一秒钟都没有合眼，按自己的思路分析并给出了方案，一起发给了雯姐。

雯姐的回复只有一句：“我能够放心将妙音托付给你吗？”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将她震醒。

她不能说自己对郁妙音不上心，她愿意替她解决麻烦，陪她玩暧昧游戏，但郁妙音不是她的全部。

她不要求郁妙音对她投入感情，所以当郁妙音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时，她依然游离在外。

原本郁妙音利用她摆脱不利局面，她也能看着郁妙音的脸缓解某种不切实际的思念，这一切是平衡的。

但郁妙音突然在自己那头的天平加上了多多的筹码，卓星渡的游离顷刻间让她产生了巨大的负罪感。而雯姐的这个问题，正如最后一根羽毛，让整个天平崩毁了。

既然无法全情投入，就不该佯装深情，她曾经恶得理直气壮，却仍然唾弃此时的自己。

她将郁妙音抛弃在千里之外，独自面对人生中的重大挫折。在她毫无契约精神地选择违约时，得到的却是对方的关心：“你还好吗？”

放在之前，她或许会为此欣喜，忍不住去关心郁妙音。

但现在的她，眼球布满血丝，眼前一阵阵发黑，刺痛得近乎失明。肌肉与关节都用酸痛乏力来提醒她的身体濒临极限，急需休息。

她不眠不休，努力几夜，得到的似乎是个十分残忍的答案。

对她和公主来说都是。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关心其他人。

她感觉自己像被反复碾碎榨取的苹果，身与心都化成了一滩烂泥。

她**重复：“我们解约吧。”

郁妙音的电话又拨了过来。

卓星渡这次接了。

那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娇媚柔和：“我家小卓大晚上怎么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现在去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再和我聊聊，在我们的家，好吗？”

“......你要知道，”卓星渡语气冷淡，“我们只是合约关系。合同里特别标明，我不能对你产生别样的感情。”

“现在是我对你产生了别样的感情，你不许吗？”郁妙音俏皮，“不许也没用，反对无效。”

“违约金会打到工作室的号上，是我的问题，给你添了麻烦，抱歉。”

郁妙音有点惊讶：“四十万，你一个还在念书的学生哪来这么多钱？”

开了个玩笑：“难道这一趟，你找到你前女友的转世，她又恰好是个富婆，替你付钱？”

“也不对。你才多大，你前女友估计和你差不多，就算她是十几年前去世的，如今最多十三四岁。好你个卓星渡，背着我诱拐未成年少女去了？”

如同这些日子石沉大海的讯息，郁妙音的故作轻松玩笑打趣全都消失在卓星渡沉默里。

郁妙音停了会，终于露出几分积压多日被冷漠对待的委屈来：“卓星渡，你就不能花点心思骗骗我？”

这一句卓星渡回得很快，却比刚才更冷：“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需要骗你？”

“当然是情侣关系。”

“只是合约。”

郁妙音依然在努力：“我不要和你只是合约情侣。”

“不再是了。我们现在毫无关系。”

“我不准！”疾言厉色里藏着一丝害怕。卓星渡就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她根本抓不住。

卓星渡听出来了，还是直接挂断。

恋爱中的娇蛮任性是情趣，不爱时是烦扰。

现在，她只想静静怀念一下李延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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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在顶楼看到了郁妙音。

对方的表情有点奇怪，眼里含了点泪，脸色却是铁青。胸口一起一伏，像是气得狠了。

举起手机似乎想砸，小朱还没来得及拦，她又放下了手，从包里摸出一只羊驼玩偶，狠狠砸了下去。

羊驼白白软软的，砸起来没有使人惊心动魄的爽快感，在地上弹了几下，开始装死。

小朱还沉浸在雯姐离开的惶恐和难过里，仍不免觉得郁姐十分可爱。

那么小的手包，紧凑安排着口红镜子眉笔这些必备物品，郁妙音却任性地在里面塞了一只看上去既没用又蠢蠢的羊驼。

卓姐好起来的时候是真好，坏起来的时候似乎能把郁姐气得跌个跟头。

她怎么忍心对漂亮妩媚又可爱的郁姐坏的？

郁妙音深吸两口气，将弱势的眼泪和影响美貌的不好脸色收起，等小朱走近，又焕然成为优雅精致的她。

她将手包递给小朱，一边往楼梯走一边说：“通知工作室，我们搬出环宇的地盘。”

小朱刚捡起羊驼，拍拍灰，一愣：“啊？”

“看见他们就心烦。反正工作室都是我付的工资，和环宇没一毛钱关系。他尹荣彬想边缘化我，老娘还嫌他这地风水不好，坏了老娘大红大紫、长青万年的运道呢。”

小朱还在犹豫：“雯姐......我们不再去争取争取吗？”

郁妙音瞟一眼她：“你知道雯姐是什么性格，你觉得你说得动她？”

小朱又缩脖子：“我不行。这不是还有您嘛......”

郁妙音声音冷静地教她：“你这优柔寡断的毛病必须要改。于公，这是尹荣彬的命令，胡萝卜加大棒，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于私，她和我理念与性格都不算合拍。加上现在处于极端劣势，她不愿意在我身上继续投入，人之常情。条件清楚，结论显而易见：她不会轻易被我们打动。成功率极低，就不要再纠缠，患得患失，浪费精力。”

“暂时大方向上我来把控，细节交给你总管落实。之后这些会全交给你去做，就像之前的雯姐一样负责全局。今年对我和你都是个不小的考验，熬过去我们就能新生。有没有信心和我一起把娱乐圈再搅个一通？”

小朱神情严肃，在电梯里立正：“有！”

郁妙音满意。

看着与平时懒散模样截然不同，运筹画策、断决如流的郁姐，小朱憋了下，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您对卓姐，难道成功率很高吗？”

“......”

“为什么您还在努力......”小朱总算换了个好点的词，“沟通？”

卓星渡自那天见了阮令瑶后，基本等于音讯全无，这些天，小朱见过很多次郁妙音拨号不接、发信息不回、暗自伤神的模样。

看着郁妙音比平时更厚一些的眼妆，她很清楚底下是青到泛红的眼圈。距离国语最佳女演员颁奖礼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郁妙音睡眠困难的情况似乎越发严重了，看来这里面，卓星渡占了不少的“功劳”。

一面要为了前途担忧，应付媒体的长枪短炮、网友的辱骂诋毁，还有公司内外艺人们幸灾乐祸的审视。一面还要为了卓星渡的反复无常而伤心。小朱在一边看得都难受，不知道当事人是怎么每天努力调整自己，依然风采照人，勉强挡住了那些恶意。

不然不知道还要引来多少奚落。

小朱忍不住对卓星渡埋怨起来。

她甚至忍不住劝了起来：“郁姐，天涯何处无芳草，两条腿的女人男人美人帅哥多的是，不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了。她对不起您对她投入的感情。”

她讲得真情实感，有点沉浸，突然看到面前腾起火光，吓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郁妙音在点火。

环宇大门，贴着4开大的一张纸，白纸黑字，上面的“戏子误国！恶俗、出轨、破坏婚姻！娱乐圈乱象谁之责？”十分显眼。

那纸已经烧了一半，郁妙音拿着打火机，冲举起手机的人群笑笑：“娱乐圈如果是个猪圈，里面的不是猪就是屎，都是一身臭气，别想自个儿高贵。被人骂到家门口了还看戏呢？安保呢？华圣汀那档子事都忘了？”

她懒得看神态各异的众人反应，和小朱一起下了楼。

直到坐进车里，她才露出些许疲态，回答了那个问题。

“对她，我绝不死心。”

“去精卫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