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乔淞月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他们的马车重新回到驿馆时,天色已经接近黎明,整个驿站笼罩在一片浅淡的灰蒙中。
而这次,乔淞月没有被关进那间下房,而是直接被带到了驿馆后院,那里有一处临河的独立院落。
院子不大,但精致有序。青石铺就的小路,白墙黑瓦,藤萝缠绕,院中一株老柿子树虬枝盘曲,颇有意境。
院门口有四名盔甲侍卫无声把守着。
戚鸣毓没有停留的打算,径直进了主屋,关了门。
乔淞月被贺尘带进了主屋旁边的厢房里。
她推门而入,房间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有帷帐松木床,里面挂着精致香囊,铺着柔软的锦被,有圆桌茶椅,还有准备好的一盆清水和干净的布巾。
“夫人请在此歇息。侯爷吩咐,夫人可随意,缺什么用什么尽快开口,但院外守卫森严,为夫人安全考虑,请不要擅自离开此院。” 贺尘还是老样子,没有多余的动作,说完便转身退出,关上了房门。
乔淞月下意识仔细去听,没有落锁的声音。
但她心里明白,这扇门对她而言,关与不关,都一样,依旧是座打不开的囚笼。
况且院门外那几个守卫,比任何锁都更有效,不是吗。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天色微明,晨雾轻笼,院墙外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溪河,河面宽阔,水流平缓,几艘乌篷船静静地泊在岸边。
原来这里是驿馆的后码头,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驿站的建筑方位,前有陆道,后有水路,这驿主心思真是精巧。
院门无声开启,贺尘带着几个侍卫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了进来,给送到了戚鸣毓所在的主屋里。
乔淞月隐约能认出来,似乎是他们马车上的东西。
没过多久,主屋的门开了,戚鸣毓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碧落兰色的轻薄衣衫,这颜色很衬他,显得他愈发清冷如仙,俊逸出尘,脸色有些苍白,颈侧的包扎被衣领巧妙地遮掩,只露出浅白色的一条小边缘。
他走到院里那株柿子树下站定,隔着洞窗,望着院墙外雾蒙蒙的河面,像在等待什么。
乔淞月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
天光渐亮,河面上的雾气开始流动,一阵低沉悠长的号角声,从河道的上游远远传来。
一艘巨大的船只破开晨雾,缓缓驶入了乔淞月的视线。
那船通体漆黑,船体线条流畅大气,看起来比寻常货运船只更高大坚固。
船身两侧没有常见的雕花窗户,只有几排整齐排列的方形气孔,乔淞月不怎么坐船,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不知道这些气孔是用来做什么的。甲板上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只有几个穿着玄色劲装,高昂挺拔的侍卫。
船头高悬一面玄色旗帜迎风招展,旗面上绣着一个简易雅致的莲花图纹。
似乎有些眼熟。
乔淞月想起来了,她在小黑匣子上见过。
巨船无声驶近,缓缓靠向驿馆后院的临时码头,“吧嗒”沉重的船锚落水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贺尘快步走到戚鸣毓身边,低声禀报:“侯爷,船到了。”
戚鸣毓颔首,依旧望着河面上那艘大船。
他没有立刻动身,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向上眺望,目光投向了乔淞月这边的窗户。
隔着窗户缝隙,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然相交。
这种沉默无言的凝视,其实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有力量感,乔淞月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心跳加速,没多久便不堪重负垂下了头,在心里暗骂自己道行不够,真没用。
见她如此“羞怯”,戚鸣毓心下一笑,便大度的移开视线,转身朝着码头走去,几名侍卫迅速跟上。
跳板搭上码头,戚鸣毓踏上之后,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船舱入口处。
过了很久一直没动静,乔淞月僵立在窗边,看着那艘静默如山的大船。
他要走了,去哪?
就这么把她丢在驿馆的院子里,不管不顾了吗?
那她是不是就有机会跑出去,到青山书院,或者......
“笃笃笃”她心里百转千回还没转完,厢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了。
贺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侯爷吩咐,请您移步登船。”
乔淞月第一反应是抗拒,对她而言,那艘散发着诡谲气息的大船比起驿馆的院子更像一座牢笼,是座水牢。
浩瀚水面苍茫茫,她不识水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旦上了船便再也无法逃脱,更无法随意走动,她不想去。
可是她清楚自己根本没得选。
院门处把守的侍卫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乔淞月跟着贺尘,走向了那艘深渊一般的大船。
清晨的河风带着水汽吹拂在脸上,寒心彻骨,脚下的跳板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发出闷闷的声响。
乔淞月踏上甲板之后,看了看周围环境,这上面空间宽阔,却冷清至极,只有数名盔甲侍卫伫立在船舷两侧,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可能都是贺尘带出来的兵吧,跟他一个调调,乔淞月眼前仿佛看见了好几个贺尘站立在这。
贺尘不知道她心中非议,无知无觉走在前面,引着乔淞月穿过甲板,走向船舱入口。
入口处的木门大开着,里面有一条光线昏暗的地下通道,不长,一眼就能看到头,有一扇紧闭的浮画大门。
贺尘在门前停下脚步,对着乔淞月低声道:“夫人请进,侯爷在里面等您。” 说完便退后,身影迅速隐入了通道的黑暗里。
乔淞月望着眼前紧闭的门,心里有些发慌。
毕竟门后等待她的,是那个颈间带着她划破的伤口,脾气秉性又捉摸不透的可怕男人。
无奈她没有像贺尘那样的本事,把自己完全藏起来,既然左右逃不掉,便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熟悉的药香沁入心脾,门里是一间宽敞的舱室,布置得很简洁,有点像侯府的书房“宝墨斋”。
船壁镶嵌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地上铺着深色的厚绒毯,踩上去寂然无声,靠墙是一张宽大的沉色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卷书册,书桌后面是一张宽大的榻椅。
上面坐着戚鸣毓。
他领口依旧紧紧扣着,遮住了包扎,只露出一小截冷白的脖颈,他微微向后靠着椅背,支着额角,闭眼小憩,脸在夜明珠明亮柔和的光线下,像一张上好的宣纸,眉如墨画,丰姿绝俗。
哼,他确实生了一副很会迷惑人心的俏脸,有时候看起来乖巧极了,可惜心却是纯黑纯黑的。
舱室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船底水流轻轻拍打船体的“哗哗哗”声。
乔淞月站在门口看着他,心中滋生出恨意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安。
她该拿眼前这人怎么办才好?
戚鸣毓支着额角的手,一根修长的食指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疲惫,他没有睁开眼睛:“关门。”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跟戚鸣毓独处,乔淞月看了看身后敞开的舱门,又看了一眼门外通道里的阴影,贺尘肯定守在这,于是认命用力关上了门。
“咔哒”门栓落下的轻响,像是给这座移动的囚笼加上了一道牢固的锁,也隔断了外界的光线和气流,空气变得格外沉闷,舱室里只剩下夜明珠灿烂幽冷的光晕,和他们两个大活人。
说起来,俩人之间虽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但每次见面都分外眼红,两次三番交手,乔淞月愣是处处下风。她站在门边,警惕地注视着椅子里那个看起来很疲惫脆弱的男人。
戚鸣毓依旧是支额的姿势,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一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乔淞月掌心的烫伤在寂静中传来阵阵跳动,弟弟的小脸在她眼前闪过,看着眼前这个掌控着弟弟生死的男人,她忽然变得焦灼起来。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这艘船究竟要去什么地方,他要带她去做什么?
弟弟虽然暂时安全,仍在青山书院,但继母孟氏及其背后势力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必须知道戚鸣毓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仿佛心有灵犀,戚鸣毓像是感觉到了她心中的焦灼,缓缓睁开了眼。
俩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视线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交锋。
乔淞月暗自发力,不能像之前那样废物了,她不能输,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眼中燃烧着宁死不屈的花火。
可能觉得她有点幼稚,这次反而是戚鸣毓先转移了目光。
他抬手,指向书案一角,那儿有个打开的小匣子,放着那张微微泛黄的素色信纸。
乔淞月心头火起,又是它,那张像诅咒一样的信纸,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戚鸣毓唇角弯起,拿出信纸对着乔淞月:“夫人,此次霖川之行,承毓不忍让你饱受舟车劳顿之苦,这艘船,便是你我的新‘府邸’。而这张纸上的东西,便是夫人此行唯一的念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