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信纸的手,朝着乔淞月站着的位置虚虚一递,那姿态,好似高傲的帝王在赐予臣子恩典。
乔淞月觉得更像是一只狡猾的恶魔在引诱凡人签下出卖灵魂的契约。
戚鸣毓声音低沉,带着蛊惑:“夫人若想看,随时可以看。不过......” 他话音一转,藏着锋芒,“出了这扇门或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这纸便会立刻化为废纸,上面记载的所有信息也会跟着灰飞烟灭。夫人定要惜命,珍之重之,凡事三四而后行,千万别做傻事。”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在威胁她,他明确发出了警告,以弟弟乔如青的性命为要挟,把她彻底禁锢在这艘船上,不能远离他的视线之内,更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
他所谓的“随时可以看”,不过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是一个让她心甘情愿留在囚笼里的诱饵。
他确实很会钓。
乔淞月紧握双拳,拼命压制心里泛起的怒火。但最终,她也只是慢慢垂下了眼帘,像之前那样,默不作声地接受了他的囚禁和威胁。
戚鸣毓点了点头,把那张信纸重新放回了匣子里。
迎着初秋微凉的晨光,鳞波点点的河面上,一艘通往霖川的囚舟,破开水流,载着绝望的囚徒与被囚困的灵魂,缓缓驶向了远处。
戚鸣毓依旧靠在那张宽大的榻椅里,看着好像一戳就碎的脆弱模样,都是假象,用不着睁开眼睛吓唬人,光是听着他平稳悠长的呼吸,就能知道谁才是这座囚笼里真正的主宰人。
时间缓缓流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乔淞月的双脚已经站到麻木,久到她以为戚鸣毓会在这种沉默中安详的死去。
戚鸣毓却突然睁开了眼,冷不丁问道:“夫人,站了这么久,你不累么?”
乔淞月身体动了一下,没有出声,她根本不想理他。
哼,累?
她的身心早就麻木了,比不得他这个冷血无情的畜生悠闲自在。
戚鸣毓放下支额的手,手肘撑在冰凉的书桌上,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莹白细腻的手腕。
望着她低垂的脸,淡淡道:“夫人与其在这里耗费心神恼我恨我,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让让令弟这条小命,落回实处。你不想早点跟他团聚吗?”
乔淞月这才抬起头,狠狠剜了一眼戚鸣毓。
他终于不装了,要摊牌了么,他到底想要什么!
戚鸣毓迎着她的目光,不躲不避,手下拉开了书桌正下方的一个抽屉,拿出一张纸来。
这纸的质地厚实光洁,边缘烫着精致的金纹,比较奇特的是它的颜色,这是一张大红色洒金笺纸。
乔淞月好奇地盯着那张妖艳的笺纸,这一抹红太过鲜艳了,在舱室里骤然亮起,让人心里有些悸动不安,他跟它实在很诡异。
戚鸣毓明显不这么觉得:“瞧,多喜庆啊。”
他手指拂过烫金的纹路,动作带着无限温柔的亲昵感,抬眸谴倦望向她,勾起唇角:“圣旨赐婚,你我名分已定。然则,夫人与承毓之间,终究还差一道大礼。”
差什么大礼?
该行的礼大婚那天全都有了,当她那天吃白饭吗,从五更折腾到半夜,还漏了哪道礼?
她脑子里走马观灯拼命回想,婚礼前夕,礼事姑姑都教过什么礼,难道真的漏了什么吗?
没有吧,她记忆力向来很好的。
等等,礼事姑姑好像确实教过一个什么礼,被她漏听了,当时女眷们各个含羞带怯,含糊其辞的也没说太清楚。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什么什么什么的......
她那会儿,一心扑在进了侯府如何装凶扮狠辣上,只顾着在腹中打草稿,反正说了也白说,等正式出嫁会有随身麽麽盯着提醒她的。
那是什么礼来着,好像依稀叫什么夫妻间的“周公之礼”?!
是了,当晚乔淞月蛮横异常的把他“赶”了出去,俩人没有同房而寝,自然也就没行那“周公之礼”。
她从来没想过这档子事,所以戚鸣毓的意思是,此次,此刻,在此地,俩人要把最后一道“周公之礼”给办了吗?
乔淞月睁大眼睛,立刻牢牢把双臂抱在身前,护住单薄衣衫。
不,绝不!
这畜生胆敢强来,真要到那一步,乔淞月豁出命也要反抗他,她不会屈服的!挠花他的脸,不,还是直接煽了他比较保险。
戚鸣毓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中所想,竟然“噗哧”笑出了声,嘴角弯弯,眉梢微微上挑,给他增添了一丝丝撩人的风情。
乔淞月见他这般反应,整个人更加惊慌恐惧了。
只见戚鸣毓拿着那张红笺纸,清了清嗓音,一字一顿道:“今日,天高水阔,别无闲杂,便请夫人......”
乔淞月屏住了呼吸。
“亲笔签下这婚书吧。”
“婚书”!乔淞月心里发颤。
圣旨赐婚,名分已定。原来他所说的“差一道礼”,竟然是指这个,他要她亲笔签下契约婚书。
在这艘囚笼一样的大船上,在他威逼利诱之后,让她亲手把自己彻底卖给他。用这一纸文书,把她最后一点名义上的自由和尊严,彻底钉死在这桩肮脏的交易上,而代价,就是弟弟如青的命。
他可真会诛心啊!
她是该庆幸自己保住了清白?
还是替自己悲哀,毕竟她将要自己出卖自己了。
屈辱叠加着愤怒,瞬间冲垮了乔淞月所有心里防线,她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突然涌上喉咙。
她终于按耐不住愤然出声,带着黏黏糊糊泣血的痛:“戚鸣毓!你休想,我宁可死,也绝不会签这卖身契!”
“死?” 戚鸣毓眉梢微挑,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里终于带上了一点真实,强势又残酷,“夫人当真舍得死吗?”
他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船舱外的一角,那儿是青山书院的方向。
“夫人若死了,承毓自当痛心疾首,为夫人料理后事,风光大葬,绝不辱没夫人半世威名。说来承毓真是有福,娶了一位这么好的夫人,一定会经常凭吊,定期找人给夫人诵文添香的。”
这话听起来一片赤诚,他声音里竟然还带着似是而非的惋惜。
“只是令弟乔如青,一个无依无靠的十岁稚子,到了继母孟氏,或者那些如狼似虎的‘日夜游’人手中,夫人你猜,能活过几日呢?”
“哦,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指尖点了点书桌上那个小黑匣,“或许根本用不了几日。毕竟,我刚刚说过,这张纸上的信息,在你死之后立刻就会变成废纸了。”
听到“废纸”两个字,她如梦清醒,后背重重撞在厚实的船壁上,她不怕死,可她怕弟弟死。
恨,绝望,和对弟弟安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细细密密像蚕蛹一样包裹着她,她深感无力。
望着那张艳丽的红笺,牙齿磨得吱吱作响,大脑里天人交战,一片混沌。
戚鸣毓见好就收,也不再催促,放松地靠回椅背,静静的等。
最终,她不堪重负,无力跌坐在地上,抬起那只烫伤没好,鲜血淋漓的手,颤抖着伸向了书桌的方向。
她不是想要那张红笺,而是想要那个装着信纸的小黑匣,这匣子外面规整漆黑,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像极了一副小棺冢。
她的眼睛牢牢锁在戚鸣毓脸上,她在哀求他,她想要小黑匣里的东西。
戚鸣毓当然看得出她的挣扎和乞求,却摇了摇头,无情斩断了她最后一丝妄想:“夫人,要签字。签了字,这匣子里的东西才是你的。”
乔淞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闪烁的微弱光芒彻底熄灭了。
无奈,她绝望地收回了手。低下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喉头逸出一声悲鸣呜咽,又被她拼命咽了回去。
泪水终于忍无可忍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在深色的绒毯上,她被彻底碾碎了所有骄傲,只剩下满地破碎的无助和绝望。
戚鸣毓从书桌的笔山上,取下一支早就准备好的紫毫,蘸饱墨水,随后站起身,绕过书桌。
他把那只紫毫,和那张铺开的鲜红婚书一起,放在了乔淞月面前的地毯上。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通牒了。
墨香很浓烈,直接冲进了乔淞月的鼻腔里,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那支笔和那纸婚书。
她彻底死了心,压住抽泣声,刚要抬手。
“噗!”一声沉闷,像什么东西被强行压碎的声响,从戚鸣毓喉间喷溅出来。
他高大挺拔的身体剧烈一晃,手忽然捂住了嘴吧,指缝里居然露出一抹鲜红。
是血。
有了一滴就有第二滴,接着鲜血不断流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落在绒毯上,也恰巧溅落在那张鲜艳的婚书上,洇开一片片更加刺目惊心的深色,艳丽之上又添鲜红,是他最喜欢的色彩。
“侯爷!” 听见声响,一直像影子守在舱门外的贺尘,破门而入。
乔淞月脸上泪痕未干,眼里全是始料未及的惊措,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骇人的一幕。
戚鸣毓一手紧紧捂着口鼻,另一只手用力撑住旁边的书桌边缘,这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脸上此刻褪尽了所有血色,冷汗涔涔,很快就浸湿了鬓角。
那双桃花眼里,此刻充满了痛苦和茫然。
怎么回事?
他不是在演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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