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事情了结，留不留，留多久，江明昭从来没问过她。

这次，小姑娘先给了答案。

江明昭说不出什么斩钉截铁的话，只能借着合同，再为这事留一丝余地。

“伯父的事，我不会拖延。但你什么时候搬走，是要考虑这件事的影响程度。”

“嗯。”

其实把话说出来，叶泮就有点后悔了。

归根结底，是江明昭帮了她的忙，是对方一直很尊重自己的意愿。

但是这话，又必须要说。

她并不是说急着定一个时间走。她只是想表态。

余下的时间，两个人就静默着，等香燃尽。

“早点休息吧。”

叶泮先说。

“嗯。”

“那我下去了。谢谢你的香，很有用。”

“不用客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泮觉得她尾音好像颤了一下。

而叶泮听见了，捕捉到了，竟然觉得心底有些痛。

为什么会觉得有一点点难过呢？她不敢细想。

“江明昭……”

女人本来已经背过身去，要灭了香。

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来。

只是转身这一个动作，叶泮就看见了万分落寞。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江明昭看着她，没回话。

“没事，”叶泮又笑笑，“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你不用当真的。我回去睡觉了，晚安。”

“……晚安。”

“新年快乐。”

江明昭说：“……新年快乐。”

＊

由于这一夜是除夕，外面鞭炮声没停过，噼噼啪啪响了彻夜。

叶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决定先去趟厕所再睡。

她蹑手蹑脚经过另一个卧室，想着，小点声，再小点声。

没成想，她往阳台瞥的时候，看见个人影。

是江明昭在那里。

叶泮看了看手机，两点零三分了，她居然还没睡。

也是，今夜是跨年夜，她跟人家说了搬出去，实在是扫兴。

要是换做自己，肯定也会想，生怕哪里开罪了客人。

更何况，那段对话，叶泮反复想了很久，江明昭也不一定，是那个意思……

叶泮靠近过去，女人侧着背对她，没有察觉。

叶泮犹豫着，屈起手指，在玻璃门上敲了敲。

女人回头，看见她，很意外。

江明昭先是掐了烟，又打开窗户，想散散味道。

隔着玻璃门，小姑娘的声音有点着急：“你快进来。外面太冷了，你进来说。”

江明昭只好照办。

“你离我远一些，味道重。”

叶泮乖乖后退两步。

“怎么了？”

“啊，没什么。”叶泮解释缘由，“我起来去厕所，看到你在这里。”

“你先去，然后来厨房找我。”

“……哦。”

等叶泮回来，趿着脱鞋到厨房，看见她在煮什么东西。

小锅冒着热气，蒸地玻璃门上起了一层薄雾。

叶泮拉开门，进去：“你？”

“给你煮了助眠的汤，里面放了龙眼、红枣和酸枣膏。马上好。”

“……谢谢。”

叶泮带着愧疚和感激的复杂心情，半倚在大理石台子上，安静等。

她闲来无事，也的确是失眠了，眼睛飘飘忽忽地，看见台子上摆着两张票。

红色的，不知道是哪个景区的春节档。

叶泮拿过来，低头仔细看。

果然，是跨年灯会，使截止日期是昨晚。

江明昭把煮好的汤倒进碗里，看见小姑娘在看这个。

尽管她不想提及这个，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本来打算带你去跨年的。”

“那……”

叶泮本来想问，那为什么没有去呢。

可是想了想，当时的氛围，自己很明显地表现出困了，不想继续聊了，先结束的话题……

“可以喝了。”

江明昭把碗递给她。

然后又把锅里剩下的倒出来，才是江明昭的。

叶泮接过碗。

她感觉，碗里的热气熏人，熏得自己眼睛都有些红了。

“对不起，我……”

叶泮喝了一口，不算太甜，但应该是放了一两块冰糖。

她才勉强把话说下去：“我怕，我如果总是这样，会对你有情感依赖。”

江明昭像是认真在询问她的意见：“这样不好吗？”

“不好。”小姑娘头摇的像拨浪鼓，“会耽误你成家，最后你会烦的。”

是夜晚的催化剂，让她终于说了句心底话。

“如果我不想成家，也不会烦呢？”

叶泮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她完全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捧着碗，傻乎乎盯着人家。

如果对面是一个普通正常的朋友，回复大概要是，“成家了也可以和你相处”，而这大多是客套话。

“可是，你……”

江明昭好像在说一些，要花不少勇气才能说出口的话。

“我想和你更近一点。”

“为，为什么？”

“好像没有为什么。”

天冷了，水凉的很快，江明昭很快喝完自己碗里的。

她低头，手摩挲着碗边：“从见到你的时候，就想了。”

叶泮本来以为，自己花了一夜，已经平复好了心。

现在倒好，又全乱了。

这两天，她好像总是这样，在乱和条理清楚的边缘徘徊。感情这种事情，最说不清楚。

所以，江明昭这句话，是在表白吗？

可是好像，她也没有说明白，要怎么更近一点，以及要近到那种程度。

模糊的，都是模糊的。

连个引导都没有。

叶泮说：“你是……那种吗？”

江明昭没听懂：“什么？”

“那种……”叶泮断断续续地，“只喜欢女生的……我听说的……”

还好，还好灯是昏的，否则这要是换了白天，或者换了亮灯，江明昭一眼就能看见自己像熟螃蟹的脸。

江明昭好整以暇地看她：“听谁说的？”

自己活这二十多年，边界都立得清清楚楚，连个绯闻对象都没有过。没想到，外界居然这么传。

“我看网上，那种帖子……”

“我的确没什么感情经历，”江明昭补充，“男生，女生，都没有。”

叶泮不太相信：“可是，总该，喜欢过什么人吧。”

“也没有。”

叶泮没想过，她会这么坚定这个答案。

“那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走的太近的话……”

“我想过。”

叶泮喝了口安神汤，等她的下一句回话。

“好像不是一定要有什么结果，”江明昭说，“该怎么走，走到哪里，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上。”

暧暧昧昧的氛围，好像快要被她们戳破了。

叶泮唯一敢确定的是，对方也知道，这样的状态并不是普通朋友之间会产生的。

对方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就要越界了。

“我，我想回去睡觉。”叶泮小声抱怨，“可能要睡不着了。”

“晚安。我不会打扰你的，明早喊你吃饭。”

叶泮把碗还给她，她顺手就把两个叠在一起，都放到洗碗槽里。

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在欺负人家。

叶泮犹豫着：“那个……”

“什么？”

叶泮鼓起勇气，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

“我怕我还是想不清楚……你能不能，再抱一下我？”

在周围被温热的触觉包裹之前，叶泮的大脑有一瞬间是完全放空的。

江明昭穿的那件浅紫色毛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看着毛茸茸地，摸起来没想到也是。

她只是很浅很轻地抱住自己，更像是衣服和衣服的接触，而不是人和人的。

礼数很到位。

“怎么办，”小姑娘的呼吸很重，擦着女人的耳廓，其实每一下都称得上是事故，“我，我本来想，如果我心跳变快了，对你就也是那个意思，可，可是……”

“可是什么？”

女人的喉咙是哑的，人好像也更烫了。

“可是你，你刚要过来，我就，就感觉心跳……”

叶泮说的话，也都是破破碎碎的。

江明昭像是被她推上了一个高台。

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小姑娘还不懂。她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还不懂。

“我们这种感觉，是不是，不对……”

叶泮很慌。

她很像第一次叛逆的小孩，一直生活在传统所划定的圈限里，稍微踏出一步，就害怕地想要个答案。

可是，哪有答案呢。

“没有什么对不对的，”江明昭说，“只要你喜欢。”

叶泮很轻地推她的腰，她很明了地放开小姑娘。

叶泮想，这女人，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自己喜欢她么。

那，是不是就算喜欢她呢。

江明昭低头看她：“再这样，就真的要睡不着了。”

叶泮“哦”了一声。

“那你呢？”

那个半夜在阳台抽烟不睡觉的人，又不是自己，反而现在还催起了她。

“刚刚接了电话，在阳台想事情，”江明昭说，“回去就睡了。”

“好。”

叶泮狠了狠心，没回头就走了。

女人煮的这安神汤的确是管用，又或是刚刚心跳的太快，现在感觉到累了，她躺到床上，什么也没想，就睡着了。

而另一边，江明昭忍着倦意，先把剩下的锅和碗都刷完。她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不洗完，脑子里就一直记挂着。

而后，她的目光移向台子上的那两张景区票。

这是她特地托了人拿的。这种票并不难买，但是最难得的是位置好，那就得花一些功夫，甚至多花一些钱。

本来是要扔掉的，还没动作，公司就打来电话，说合作公司有变动，有个合同还得再商量。

江明昭接完了，又加上被小姑娘拒绝，心情实在太差，也就忘了这回事。

没想到，这两张票会被看到。

其实更是想不到，自己的心意会被接住。

江明昭想了想，收起门票，放到床头柜子里珍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