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泮做了很长很沉的一个梦。
梦里,她先被人塞进车里,车在颠簸的路上开了七八个小时,后来她又被塞进船里,船一摇一晃,她又忍了半个小时。
正在叶泮以为一切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她又被人推搡进一辆黑色轿车里,被迫开始了七八个小时的路途。
可是梦里的叶泮,尽管晕车晕船严重,忍受着想要呕吐的折磨,却始终很亢奋很开心,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但又看不清是在对谁说。
终于,车到目的地了。
叶泮打量四周——一个很奇怪的欧式庄园,周围有很高的白篱笆,还有菜园子,只不过是空的。
也许这里应该种满玫瑰。她想。
几乎是想完的一瞬间,叶泮一眨眼,园子里清空生出来两排玫瑰。绿色的叶,深红的花,漂亮地很匀称。
可下一秒,叶泮又一眨眼——所有的花,在一瞬间全部枯萎,像寒冬反复霜打了几十遍,叶子和花瓣全黄了。
叶泮很着急,她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张开嘴一句话否说不出。
她越发着急,拼了命想大喊出来……
……
梦醒了。
叶泮先是在意识上清醒过来。
这梦太费心神,她后背沁了一层汗,黏糊糊贴着衣服很难受。
然后是五感上。
叶泮缓慢地睁开眼睛。
有些不敢置信。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弯着腰的女人,眼底映照出的,好多个自己,全都是自己。
“江……”
叶泮下意识喊了声。
“做噩梦了?”
女人弯着腰,脸离自己很近,几乎快要贴上来。她眉眼间很明显有担忧,话里也能听出着急。
叶泮点点头。
“有不舒服吗?”
叶泮摇头。
“你做过那种,很奇怪的梦吗?”
对方冷不丁发问,江明昭愣了一下:“有。”
“我刚刚做了个好奇怪的梦。我梦见玫瑰花开了,但很快又枯了。你应该喜欢玫瑰吧,也不知道这梦有什么预兆。”
“也许是莫名其妙的梦。”江明昭偏过头,“我小时候也常有梦魇。之前我自己调了能安神的香,你要试试吗?”
“好啊。”
叶泮没想到,这个闻香,是要去阁楼闻。
江明昭身上挂的钥匙里,其中有一把是阁楼的锁。
她知道叶泮惧怕黑暗和闪烁:“我先上去开灯。”
等女人告知她一切妥善,她才顺着楼梯爬上去。
阁楼只有落地灯,所以开的是落地灯。光不亮,打在人脸上半昧半明的。毕竟是夜灯,不及寻常照明灯的亮度。
阁楼里,摆设布置和江家宅子没什么分别。
墙上都是挂画,地毯上也是画作,踩上去柔软无声。
书桌则是乌金木制,纹路浓重,散出典雅的木香,桌上放了花瓶和干花做装饰。
书桌背后立着长排博古架,摆了许多陶瓷和不同样式的壶。不土气不突兀,应该都是价值不菲的藏品。
莫名地,叶泮看那些物品,觉得眼熟,却说不上来哪里熟。
“这里好漂亮。”
叶泮感叹道。
屋里还竖着个中式屏风,做工精致,画着不知道什么图,叶泮凑过去看,河边,美人,线条柔顺。
“是洛神。”江明昭走到木桌前,“从江家宅子搬过来的,快十几年了,我小时候就有它了。”
江明昭低头收拾书桌,先除垢,后腾出大块空地儿来。
她试着用火柴点燃立在小炉中央的一支香。
伴着白烟缠绕着向上飘散,过了会儿,一股沉淀着的香气缓缓散开,满屋都是。
叶泮回过头来,好奇地走过来瞧:“这是什么香?”
“沉香,我自己制的。”江明昭习惯性地将薄毛衣袖上挽一截。
“这个要怎么做?”
“沉香粉加天然粘合剂,大批做的话,要用机器挤压成线香。”
叶泮哦了声:“好有雅致,这是你的爱好吗?”
“也不算,我只喜欢沉香,市面上又买不到喜欢的才自己动手。沉香能安神,是好香。”
叶泮默默感受着,的确觉得,心神安定了许多。
这里只有一把木椅子,江明昭给她坐,自己半靠在桌上,低着头,和她对视。
隔着暗光看对方,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屋子又紧俏,一呼一吸都无处遁形。
实在是有些……暧昧。
女人看人的时候目不转睛,纯粹得很,叶泮觉得自己再这么被她盯一会,就要烧着了。
必须开口,说点什么。
“你好像,总是挺忙的。”
话说完又后悔。觉得像是嗔怪。
“最迟年后。”
“什么?”
“前年我开始筹划新公司,做鲜切花生产,今年年后上市。如果数据好,江家传统的船生意我就交给几个小辈去做了。”
叶泮愣了一下:“这个跨度会不会太大?”
“本科时候我辅修了园艺,也投资过相关公司,只不过失败了。”
叶泮想,大概这也是,她喝醉了做出偷花行为的原因。
话解释至此,叶泮几乎放下了对江明昭所有的戒备。
“你们的东西我不懂,我只是觉得不用让自己那么忙。”
“不会那么忙了。”
“嗯。”
“以后要是有空的话呢,”叶泮移开视线,“你不用花太多时间和我待在一起。虽然时代变了,我也不喜欢催婚那一套,但是有个人陪着肯定不一样,或者,你应该有男朋友吧……”
这是小姑娘第一次,主动提感情的事。
只不过是这样提。
语气飘飘忽忽的,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规劝。
江明昭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一直是一个人。”
叶泮惊讶:“从出生到现在吗?”
“嗯。”
“你和我朋友一样,宋黎茵也是这样。她crush倒是换了不少,我觉得她找到男朋友是迟早的事。过几年我可能也会找吧,然后结婚。”
江明昭知道,自己的隐忍,在小姑娘三言两语不经意的惹弄下,已经逼近极限了。
她想立即起身,去窗外零下几度的世界吹一吹风,抽一根烟,或许都比现在要好。
“我和她不一样。”
江明昭很笃信。
叶泮却忽然垂下头,好像陷进了什么难缠的情绪里。
“我觉得,我好像也和她不一样,可是那不太对。起码别人都说不对。”
安神的香,再也无法安神。
江明昭知道,两个人全乱了。
她大约能明白,小姑娘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阶段里。
犹豫不决,像悬在半空里,生怕做错什么选择就坠入深渊。
自身喜不喜欢异性是一回事,要不要正视,是另一回事。
她几乎要说出口了。
可是话在喉咙滚了滚,江明昭又吞回去。
如果。如果叶泮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毫无关系。
如果给小姑娘自己选择的权利,让她自然生长,她更愿意喜欢男人的话,江明昭是狠不下心勉强她的。
没有谁应该被什么捆绑。
她更不想捆绑叶泮。
“那就顺其自然吧。”江明昭最后说,“不要勉强自己。”
这是场没有烟尘,却对峙至极的试探。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们在丝丝缕缕的香气中平复各自的思绪。这种感觉像催眠一头困兽,只能自欺欺人地祈求片刻安宁,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是一场狂风暴雨袭来。
“我继父的事情办好以后……”叶泮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我想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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