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她们降落之地，本就地处秘境边，魔怪不甚明显，前行百余里路，又变换成一派崇山峻岭的山水景象，乌云环绕着巍峨山峰如笔墨点缀。

她们搭剑穿行在云雾之间，苏纯正以灵宠形态抱着糕点啃咬，照常窝在段绫烟的胸口处。

段绫烟怜爱地揉搓衣领上露头的毛茸茸，拂开衣裳表面沾着的白色糕点碎屑，她有感而发 :

不忘初心。

就这样一直被段绫烟严丝合缝得护着，苏纯突然就有了饱暖思银欲的坏想法，她不至于这么心宽，赶忙回想自己连日来受到心理上的冲击。

刚开始还好，愤怒及惨败提醒她要每时每刻加强自我，可当整个小身体正被这股子温热一直慰藉着，念头不知为何就变成段绫烟身上的又软又热乎，想长久地在这温柔乡中沉睡。

她竟有点不想变回人形了。

不到半天功夫，她们便到了极寒之地，距离百米，入眼处寸草不生，镜面般的冰湖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阴气却又同时缓缓从冰面裂缝中蒸腾而上，段绫烟思索片刻，魔气竟已经浸染在秘境的各角落。

通讯器的符文亮光不甚明显，她尝试呼叫白悠雪，里面陆续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无法准确判断她们的情况，不过对方大抵应该还没有遇到危险。

趁洛影还未寻到这里的机缘，她需加紧凿开冰面。

夕颜剑在此刻突然停滞不前，试了好几次还是老样子，展开神识一搜索，发现天空边缘形成半圆穹顶，纹丝不动扣下，原本她看到的彩虹是该穹顶的反光。

这是阵法结界造成的，她只好收剑，底下隐约传来嬉笑音，她凑近俯首查看，还是看不清底下情形，于是轻拍苏纯道，“现下我们应是困在这秘境中了，我打算下去瞧瞧是什么情形。要不然你要不还是变回去比较好，如有危险我也方便动手。”

以苏纯对魔气的熟稔程度，底下阴气过浓，而且还依照形状分门别类，若是就这样贸然闯进去，能不能安然无恙出来还是个问题。

她不满意段绫烟这爱凑热闹的个性，没好气地将果干塞进腮帮子，鼓成一只萌萌的小毛球，段绫烟一时间也没分清她是真生气还是肚子饿。

银铃笑声又从地面连连传来，段绫烟警惕一瞬，阴气笼罩，她尝试运转灵力，她是混沌灵根，本不惧阴气，甚至可以提炼出气化为己用。

可这当口居然有股未知力量冲撞向她，使得段绫烟身形骤然摇动，连带刚变成人的苏纯和她一起从上空掉落。

两人被狂风卷起跌入万丈深渊，段绫烟不慌不忙甩出张飞行符，符文哗啦一下化作一柄宽大油纸伞，她手握伞柄，揽住苏纯纤弱腰身贴近。

“苏纯，这还是我第一次用降落伞呢。”

段绫烟倒是欣喜，没半分紧张，随后两人平稳落地，伞化作粉齑。

拨开眼前雾霾似的阴气，视野稍微开阔了些，居然是一处村落，约莫十来间黄砖泥瓦房子对立而建，中间隔出一条主道，背靠一座土色山坡。

视线左前方，几个七八岁的白衣小女孩正在玩跳绳，段绫烟了然，站在村口远眺，注意到那些小孩脸白得相当瘆人，双眼空洞漆黑，绝非是正常人的状态。

这儿断然不可能有村民居住，在这幻境中的出现的小孩不是魔物就是鬼怪。魔物可没这么好的耐性跳绳玩，大概率是鬼。

段绫烟掂量了下自己的灵力，识海相当稳当。

“姐姐，你不敢上前吗？”苏纯倚在段绫烟身边，勾动手指挠了挠她牵住自己的手的手心，“要不要我去帮你打头阵？”

苏纯看来，段绫烟除了怕蛇，竟还怕鬼，毫无修仙之人的修养。

然而，对方的踌躇不定却又让苏纯心中滋生出些许满足感，但这感觉也仅维持了一小会，随后便暗斥自己如此丢脸的行为，她再不济也没必要到段绫烟身上找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不是...”段绫烟感知到手心柔软的肌肤触感，有点心猿意马，旋即弯起眉梢，轻笑道

“我还以为你人如外形，胆小如鼠呢。”

这下可好，激起苏纯的逆反心理，她扣紧两人交握的十指，清清嗓子，胸有成竹，“区区几只小鬼，不妨一试。”

段绫烟看她故作深沉一本正经的语调，差点笑出声，不想惹恼苏纯，她极其勉强地努力压下嘴角。

当苏纯踏入村落时，她僵住了，跳绳的小女孩像是早在等待她们，齐齐转头，字面意义上的转头。

脊椎嘎吱一声，发条似的，脖子扭成180度的怪异形状，身体背对她们，睁大金鱼形状的眼睛死盯住外来者。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苏纯不接近，小女孩们就像腿在土里生根，卡住不动，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段绫烟发现手心渗出汗，不是她的，是苏纯，看起来气定神闲，不为所动，段绫烟估计她实际上在暗中后悔。

嗯，试试就逝世。

段绫烟爱死她这只逞强的小灵宠了。

她揶揄道：“苏纯，说好的区区小鬼？”

苏纯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噤声，我在思考。”

段绫烟闭嘴，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她将苏纯拦在身后，“你们好。”

小鬼们一拥而上，到了跟前段绫烟才发现这些鬼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为首的小鬼扎着双环髻，仰起头盘问她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是正常小孩的声线，表情却一成不变，嘴巴也没有张开。

“我们想去那片冰湖，可这儿有阵法将我们禁锢不出，请问小妹妹，你们有什么法子吗？”

鬼们当下相互聚着小脑袋交谈，说的是段绫烟也听不懂的语言，只见她们抬脸，换上了副统一的笑脸。

像面具那样生硬。

“陪我们玩捉迷藏，就告诉你们，嘻嘻~”

段绫烟蹙着眉头，征求苏纯意见，“怕不怕，怕的话我们就别玩，应该还有其他办法可以突破阵法。”

“玩，我没那么胆小。”

“是吗？”

小鬼朝她们伸手，“来吧。”

苏纯生怕被段绫烟看不起，先踏入村落，段绫烟蓦地发现违和感从何而来，就在苏纯落脚的同时，地面上一道青光瞬息闪过，苏纯的身形慢慢缩小，直至变成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圆眼粉颊的小女孩。

“怎么回事？！”

苏纯惊惧身体缩小，又不好直接释放魔气，脸上满是无措不解。

虽然小女孩版本苏纯深得段绫烟的心，可眼下不是心动时刻，她心里一紧，祭出夕颜并附上雷霆之气，雷电生来就是鬼怪克星，可小鬼们无动于衷，反倒将苏纯团团围住。

如出一辙的笑脸在苏纯耳畔回响，“你是我们的人，你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呀~”

她烦躁地捂住耳朵，就快要压制不住魔气。

剑气嗖地一声穿刺长空，小鬼们惊呼躲开，脸上又换了张惊讶的灰暗面具。

扰人心神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苏纯迷茫地看向前来搭救的段绫烟，她怎么没变成小孩？

段绫烟本想捞住苏纯，被小鬼们先下手为强，捉住苏纯就跑，转眼间就没入阴气。

她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眸色郁沉。

小鬼们的喊声在四面八方回荡，“捉迷藏~”

段绫烟纤手一挥，雷霆长剑劈开阴雾，霞光充斥其中，诡谲异常，低矮房屋完全暴露，她沉着脸，依次打开每扇门。

里面只有死气沉沉，一无所获。

“我没空陪你们玩。”

“不行，不行，捉迷藏。”

她冷笑，“好，我陪你们玩。”

段绫烟闭上眼，瞬间她就感觉到那群鬼在她身后，她没睁开眼，出声开始倒数，“1、2、3...10。”

脚步声噔噔四散开，在段绫烟数到十时，场景顿时变成古时府邸，森然矗立，门前左右石狮子皆被剜去双目，破败的大红灯笼高悬于门檐。

段绫烟面前是一扇古旧漆铜大门，仰头不见星月，门环哐当动了动，门吱呀一声缓慢打开，她毫不迟疑地走进。

中间是庭院，有个蓄满水的大缸，漂浮着水草，边上栽着几棵树，厢房四面围合。

推开第一扇门，红木梳妆台雕刻着精细花纹，粉色纱帐映入眼帘，显然是女子闺房，那些鬼当然不会以正常形态出现，肉眼亦无用。

她边走动边用神识寻找，并无任何异样，焦虑道：“唉，想必不在这间屋子，我还是去别处碰运气吧。”

说罢就要离开，忽地，屋内某处余光闪动，她紧蹙眉心，高挑身形迅猛似闪电急速转向，同时暗中掐诀，细长手指蓦地插入妆奁上的青铜镜。

“啊！”被抓住的鬼发出野兽般被钳制的声音，铜镜随之裂开。

虎口猛地发力，段绫烟硬生生拽出鬼影的脖子，鬼身也被迫扯出，她啪地一下将鬼摔在地上，白光骤亮，鬼被困在阵法内动弹不得。

夕颜剑紫气涌动，咻地刺入鬼身，鬼痛苦地叫唤一声。

“她在哪？”段绫烟拔出剑，带出些许阴气。

鬼又变幻成小女孩身形，赖皮地吐舌头，“你发现我啦，其他人你也要快点找到哦，否则...”

“否则什么？”

鬼不再应她，她捕捉到时间的紧迫性，段绫烟自觉没空陪她们玩游戏，当务之急是找到阵眼，一般情况下，封锁鬼怪的多为血阴阵之类的魔阵，想要破阵，需用上五行符咒慢慢感应，耗时耗力，段绫烟却钻了个空子。

“小鬼，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方位一一报出，我不想把事情做绝。”

小鬼：“哼，你才没有大的本事。”

段绫烟果断拿出匕首，轻刺指尖，猩红血珠冒出，鬼身忽而被牵引至上，欲要舔舐，但当血液滚落，鬼身突然被烫的大叫。

她语气嘲讽，“你以为能喝到我的血？笑话，如我破阵，只需把你圈起，炼化，渡以我血，自然会有阴体垂涎而来，所以，你认为我会找不到其他人吗？”

被戏弄的鬼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好惹，“放人可以，我们有个条件。”

段绫烟不吃这套，“先放人。”

等待良久。

鬼妥协了，用她们特有的方式召唤出其他小鬼，小苏纯被她们夹在中间，怏怏垂着小脑袋，一副了无生气的可怜模样。

“你打伤了老五？”开口的正是最开始和她们说话的那只鬼。

段绫烟眯着眼睛扫过这些鬼，她们的面具脱落，露出原本面目全非的脸，五官就像胡乱排序地贴在脸皮上。

“把她还给我再说。”

“哼，”鬼把苏纯扔向段绫烟，“别以为我们怕你，要是我们一起上，我们至少也能和你拼个同归于尽。”

她蹲下身接住软绵绵的苏纯，探了探鼻息，小嘴巴在睡梦中嘟起，呢喃出声，原来是睡着了，段绫烟抱起她，目露寒光，“她还没醒，你们对她动什么手脚了？”

“我们只是让她晕过去了，我们要出去，可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带我们出去，但是她可以，”小鬼指了指苏纯。

“你们要把她当容器？”

“没错，我们要进入她体内，你不行。”

这不就是鬼上身吗，而且还是七只鬼，苏纯她如何能承受？段绫烟当初穿过来就等于是夺舍原身，苏纯是会被夺舍还是被鬼怪反噬，毕竟手边没有参考资料，她只能赌一把。

鬼见她还在思考，着急忙慌道：“她不能维持这个状态太久，不然就再也回不到原来。”

“急什么，你们有条件，我也有，你们如何能保证出去以后就离开她的身体，我要你们最宝贵的东西作为抵押。”

几只鬼又偷摸商量，段绫烟耐性等候，没一会，几只鬼分开，她们当中多了一样东西，为首的将其交给段绫烟。

“喏，这是我们阴体所化的魔核，没有它，我们只要去了外面，就可以被轻易束缚。”

魔核，相当于人的内丹，人是阳，鬼为阴，一明一暗。

这枚魔核握在手里能感到极度的阴冷，可以说从表肤寒至骨髓，既然是内丹，也意味着大补，可以炼化出至纯至阴之气。

段绫烟淡然收起，“希望你们守信。”

鬼们纷纷点头，让段绫烟放下苏纯，她依言，小鬼们倒是有规矩，为避免苏纯身体一次性容纳太多，从小排到大，前面一只鬼进去了，后面才有动作。

段绫烟总感觉有点，不忍直视。

转眼间，她们又回到原本的村落，怀里的苏纯也变为成人，紧接着悠悠转醒，她意识的最后一刻就是夕颜自她发边穿刺，然后万物归于无息。

房屋不再，唯有山坡上竖着七块墓碑。

“醒了？”段绫烟给她时间缓解，她思索着找个好时机和苏纯交代她答应那些鬼的事情，她肯定会火冒三丈吧。

段绫烟带着悲悯愧疚的眼神望着她，苏纯不解道：“你为何这样看我？”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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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鬼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