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且粗重的链条紧紧缠绕着那个女人的手腕,锁链束缚下她的肌肤愈发近似透明,‘江城主’微微动了动脖颈,哪怕再细小的动作于她而言也需要花费力气,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眸色中暗藏无法抹去的忧伤。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气息也不甚明显,“咳...好久没看见有人了。”
段绫烟很快明白这并非江城主,两人眉眼相似,气质却天差地别,女人嘴唇微翘,笑容寡淡,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是江鹤的家人,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段绫烟边询问边扫视着周遭的环境。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霉味,四周石墙潮湿冰冷,青苔藤蔓在其上蜿蜒爬行。
锁链被缓慢地扯动,发出细碎的金属音。
女人低垂上半身,胸膛用力起伏,“这样啊,原来她在外用的是我的名字。也难怪我如何呼唤她,她依旧还是不理我。”
在段绫烟眼里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女人沉默了片刻,自我介绍道,“我是江鹤,她的姐姐,她的名字是江眠。”
这么刺激。
段绫烟还在消化她们两姐妹的关系,敢情是妹妹江眠把姐姐江鹤锁在这里,又顶替了江鹤原本城主的名头,在几秒内,段绫烟已经把这出伦理家庭剧脑补了几遍。
弯下腰悄悄向苏纯咬耳朵,“你猜猜她们姐妹两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不信只是为了一个城主之位,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位置有什么好呢?”
“那我猜对了有什么好处呢?”
段绫烟思索一瞬,见小苏纯和她打赌时眼睛亮晶晶的,段绫烟就突然萌生出想带她到处玩耍的念头,于是提议道:“带你荡秋千。”
“我又不是小孩,再说了,我自己也会荡。”尽管这么说,小苏纯心里还是有点期待,从小到大还没试过荡秋千。想了想她说出自己的猜测,“这锁链虽说魔气四溢,但江鹤身上并未沾染魔气,与正常人无异,我猜这是她给自己套上的。”
“你这个思路蛮清奇的,我认为是姐妹情仇,江眠给江鹤套上的。”
黑色潭水摇动,连带着锁链摩擦在脆弱的皮肤,“嘶...”
江鹤的面色这时显得更难看了,段绫烟也看不下去,决定先救人,再去八卦人家的家里事。她也很好奇,江鹤是否知道江眠要害她们,她许是清楚的,连自家姐姐都狠心锁起来的人,更别提她们这群外人。
“稍等。”她抽出剑直劈向锁链连接处,发生哐当一声巨响。
金属声顿时回荡在地牢间,被砍的拳头粗的锁链将剑反弹,星星火光擦起,照亮江鹤疲惫的双眼。
“砍不断?”段绫烟没再下手,周围空气骤变,口中呼出的白气居然凝成颗颗白霜,段绫烟眸光收紧,下意识把小苏纯拉近。
“它来了...”江鹤低声呢喃,她还是一副病怏怏的垂死神态,脸上无悲无喜。
黑色潭水表面晃出一圈圈涟漪,咕噜噜地冒出几个泡泡,一只如长矛般光滑坚硬的黑角冒出,巨大的身影自黑潭缓慢浮现,黑色鳞片经过潭水洗礼,闪烁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蛟龙宽大的嘴巴露出锋利白森獠牙,压迫感十足的幽火暗金瞳孔猛然射向她们,发出低沉嘶吼。
这股威压让苏纯感到心悸,她攥紧了段绫烟的衣摆。
感觉到苏纯的不自在,段绫烟立刻反制,释放磅礴神识,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这两股力正斗个你来我往。
蛟龙只露出一半身躯,已有五米高,面对庞然巨物,段绫烟视线扫到江鹤那边,江鹤咬住下唇,眼眶中含着泪光。
“哈哈,你们年轻人真有意思啊,贸然闯入别人家中,还咄咄相逼。”
段绫烟握住剑的手臂顿住,怎么是老年人的声音,“我们也是无意间来的,前辈不也是没听我们解释就直接攻上来吗?”
“我若是真计较,你们就算不失掉大半修为也得失掉个胳膊腿什么的。”
话音落,蛟龙噌地从水潭跃起,一道白光闪过,一位慈眉善目的鹤发老者拄着根拐杖走到江鹤身边。
“孩子,很疼吧。”
江鹤气若游丝,倔强地摇头,“不疼,奶奶。”
看她们互动和称呼,段绫烟知趣地收剑,“两位,能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我吗?”
老者转过头,视线在她们身上流转,在看到苏纯时眼睛明显亮了瞬,很快趋于沉稳。她曲起双腿,盘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拐杖横置在腿上,缓慢开口,苍老如钟的声音使人忍不住心生宁静。
“如你们所见,她才是江鹤,外头那个是她的妹妹江眠,此处秘境实际上是我修养之地,二十年前我渡劫失败,在此静修,我无力将秘境施法躲藏,所以她们姐妹两也发现了此处,特来避难,起初这里灵气不算少,可自从她们来了后,不,是江眠早已入魔,意图将我杀了夺取秘境,我用尽最后法力遁走到这冰寒地下才躲过她的追杀。过了那么久的时间了,想来这秘境现在已是魔气冲天。”
“奶奶,对不起,是我没阻止...”
老者抬起朽木样枯槁的手,安抚江鹤道,“不是你的错,我也算半个魔修,我这路子本就走岔了,早晚都会有这种结果。”
江鹤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双肩微微耸动着。
老人看了她一眼,“江眠一直想找到江鹤,她的锁链是我鳞片所化,用以保护她的气息不被江眠发现。”
老人言语戛然而止,段绫烟觉得她好像还有什么没说,也不好意思多问,对自己先前举止也有些愧疚,于是就要搀扶起老者。
手还没碰到,段绫烟就被老者意味深长地刺了一眼,“别动手动脚的,让那个小娃娃来扶我。”
段绫烟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然后三人一起看向小苏纯,苏纯满脸无辜,她注意到老者方才那番话推翻了是江眠将她锁在这里的结论,而自己的猜测趋近于真相,她终于可以荡秋千了。
被点名的苏纯稳住心神,扶起老者,谁曾想对方趁势向她方向倾倒,重量突然变成千斤重倾轧而来,苏纯一个趔趄,用灵力定住自己小小的身形。
见状段绫烟抓住老者,“你什么意思?”
老者轻轻嗓子,拐杖敲击了下地面,陡然间地牢摇晃,潭水当中浮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她不想与段绫烟纠缠,一把拽过苏纯,提溜着她飞到洞口,带她一起钻了进去。
“苏纯!”段绫烟快步赶去,仍慢了一步,洞口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汪黑漆深潭。
段绫烟并未着急追上去,正如那老者所言,如果真要她们的命也不会同她们浪费时间闲聊,可她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江鹤,这是怎么回事?”
江鹤苍白的唇瓣被她咬出一丝血迹,衬地整张脸有了血气,她也不了解,只觉锁链带来的魔气不同往常那般锥心疼。
“你家妹妹应该无事,那只蛟本就良善,不会伤害她的。”江鹤用微颤的声音回应道,“还未询问您的名讳。”
段绫烟报上自家山门号,江鹤恍惚了下,她当年也想入青衍宗修道,怎知造化弄人,为报血海深仇,妹妹江眠执意入魔,仇是报了,可她对某些事却也愈发偏执了。
“你脸色真的很差,这儿很冷吧。”
江鹤扯了扯嘴角,“嗯,习惯了。”
见不得旁人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段绫烟虽焦急苏纯状况,还是拿出柔软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暖意很快包住江鹤。
许久没感受过她人带来的温暖,江鹤眸光闪烁,“谢谢你。”
段绫烟对面前的江鹤提不起恨意,苏纯被抓也不是她的错,“衣服送你,这儿暗无天日,真不是人待的。”
“其实,忍忍就好。”
故作坚强,段绫烟心软,想到她们姐妹两的关系,多嘴道:“为什么你妹妹要找到你。”
江鹤紧抿唇瓣,良久,她哽咽道:“此前我一直想带眠眠重回正道,眠眠却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觉得入魔后,也不必受正道所谓的规则拘谨,自由自在,那会她想杀蛟龙夺内丹,我,我将她打伤,最终也受到反噬,还没来得及逃出,她就把我关在秘境内了。我也是花了些时间才找到蛟龙这儿。”
原来如此,段绫烟倒也能理解一二,正道魔道区别其实不太大,正道也有罔顾人伦的,也有弃百姓生死不顾的,大概魔道也就多了份嗜血的执念。
“你饿吗?”
想到这人在这里待如此久,就算是辟谷,常年受到阴寒侵蚀,实力也大为下降,还能如何保持呢?
江鹤巴掌点大的脸染上些许绯色,气息微薄,“嗯,如果不麻烦段姑娘的话。”
“没关系,我这里有很多。”
这江鹤属实可怜,被囚在这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如今整个人瘦得如同一具骨架,披着的衣裳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她拿出苏纯爱吃的糕点,考虑到江鹤行动不便,耐心地亲手喂食。
江鹤吃得很慢,每一口吞咽她都要皱眉,难受却一声不吭,段绫烟又喂了她些许清水,这才缓解对方喉咙不适。
随后,段绫烟又将剑插入潭水,拔出剑时,夕颜甚至也染了些黑气,她只好静坐等候。
江鹤非常安静,知道段绫烟心情不佳,身上疼痛也尽量不出声,直到突如其来的异样在她周身震动,石壁上的水珠流速变快。
锁链在江鹤身上疯狂鞭挞,“啊——”
段绫烟迅速提剑斩向锁链,锁链意外被砍成好几截,掉在地上劈里啪啦地扭动,没一会便丧失活力没了动静。
锁链不再,江鹤没了支撑物,摇摇欲坠,她接住江鹤,关心道:“你还好吗?”
“嗯,我还好,谢谢你,段姑娘。”
段绫烟困惑不已,方才这锁链生脆无比,没有魔气,甚至不需要砍,一碰就断,等等,锁链是蛟龙鳞片所化,那这意味着蛟龙...
“姐姐?”
身后响起段绫烟无比熟悉的声音,心里的重担突然放下了,转头瞧见苏纯已回到成人形态,气色甚好,只是眉宇间透着冷漠与不快的情绪。
段绫烟考虑江鹤压根站不稳,只好朝苏纯笑了笑,“苏纯,你回来了。”
“嗯。”
苏纯努力让自己移开视线别去看抱在一块的两人,江鹤受伤,想来是无法自行站立,那段绫烟抱着她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有点碍眼,也不是不能接受她们如此亲昵的模样,江鹤的手攀附在段绫烟后颈,自然地将头埋在段绫烟脖间也是因为她过于虚弱,这幅姿态看起来可谓小鸟依人。
不行,再看下去她可能要抑制不住体内的魔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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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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