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兄弟三人便在天居一色齐聚,一同去了明兰居。
“祖母,你的亲亲孙来了~”
这么不要脸的喊话,必然出自死活要夹在罗夕年和小遇安中间的罗三之口。
老太君由严嬷嬷扶着,从软榻上起身,见三兄弟自右至左,胳膊挽着胳膊,小手牵着大手,一同跨进门槛,整个脸上连皱纹都洋溢着喜乐之气。
三人皆拱手施礼,“孙儿问祖母安。”
“好,好,好~你们仨儿,今儿别走了,走,陪我这老太太去用早膳!”
“是,祖母。”
三人齐声应对。
严嬷嬷闻言,就准备搀扶着老太君往外走。
老太君未动,转手握住严嬷嬷的手,拍着她手背,轻声道,“你去,命人叫三夫人也来。”
“是,老太太。”严嬷嬷款身先行,出了门。
两人说话间,玉儿已经拐进了主寝长廊。
老太君的话,一字不差地烙在玉儿耳里。
玉儿碎步飞快,匆忙就道,“老太君,严嬷嬷不用去了。三夫人身子有些乏,命奴婢过来给您说一声。”
声落,人已出现在门前,卷衣问安,“玉儿庆老太君安,二爷三爷小四爷安,严嬷嬷安。”
老太君却在她上一句中愁上眉头,心下微疑,乏了?这个时间乏了?
莫非是……
——有孕了?
可年儿不是说……
罗夕年看着老太君倏尔望向他的目光,不由心忖:这女人懒就算了,还找这么个说辞,真是荒唐。
他掰开一行完礼又将自己的铁臂插进他臂弯里,还紧紧环住的罗三胳膊,转身寻问欠礼后,起身退到一侧的玉儿,“三夫人是身子不爽利?还是未曾晨起?”
玉儿柳眉微蹙,眸子快垂到脚底,低头回道,“回二爷,可能是夜深着了凉。”
罗夕年玄眸微缩,“昨日刘大夫送的药,三夫人未用吗?”
玉儿腹下绞起的手更紧了些,昨夜三夫人泡澡时,她原本是打算去煎药的。
可寻问了厨嗣丫头,说是那药被三夫人拿走了。她又去三夫人屋里寻时,三夫人与她道,“我扔了。”
如今二爷提及此事,她只得咽下垂在嗓子眼的小心脏,屏息回话,“是奴婢照顾不周,请二爷恕罪。”
罗夕年双眸盖下一片阴影,“你自小跟着祖母,什么事儿、如何做是为主子好,自不用我多言。下去吧,去请刘大夫,为三夫人看诊。”
“是,二爷。”玉儿欠着身,对着其他几位主子又欠了礼,道,“奴婢告退。”这才退出了屋子。
罗夕年俯身看向老太君,悄声问,“如此,祖母可放心了?”
老太君“嗯”着点头,心道,不是怀孕就好,那大好的年纪,真不该困于他们这罗府。
“走吧,祖母,我都快饿死了,咱们赶紧去吃饭。”罗三看此相,匆忙开口嚷嚷。
老太君白他一眼,“别喊叫,都多大人了,羞不羞!”
“就是,三哥哥,羞羞。”小遇安说着,伸出另一只没被他牵着的手,在脸颊上“戳”出个酒窝,吐出舌头,眉眼一努,对着罗三就是一个鬼脸。
“你——”罗三瞪目,一指指向小遇安。
老太君却朗声“哈哈……”一阵笑,“昂”声轻斥着罗三,“你这泼皮,休得以大欺小。不是饿了吗?还不快走?”
“祖母——你的爱——这就转移了吗——”罗三哭丧着大叫。
“哎呦,这孩子怎么就长不大呢。”老太君嫌弃地咧开了身子,避之不及,急与严嬷嬷道,“走,咱们快走。”
“好,老太太,走——”
严嬷嬷憋着笑,扶着老太君手臂就要绕道出门,罗夕年玉面唇角也擒着一丝笑意,上前挡了罗三的身子,端上老太君的另一侧臂腕,一同走了。
余下罗三和小遇安互看好几眼,各自嫌弃了好几把,小手想抽离,大手不放,只得继续手牵手,跟在三人身后。
一众人出了门,门前的守门丫头欠身送行,紧跟着将门关上。
玉儿这边一出明兰居,就回去长宁苑。
她命小厮出府去刘大夫的诊堂一趟,拿回了昨日同样的一副药。
交待好厨嗣丫头务必要一日三次按时送药后,她才继续回到主寝门口待命。
约莫半个时辰,日头挂在树梢许久,花容才打着哈欠拉开主寝紧闭的门。
“三夫人醒了。”
玉儿两眼放光,柳眉弯弯,好一张喜庆又充满生机的颜。
三刻后,花容顶着玉儿盘好的发,拿着伞就要出门去找那个似乎忘了什么重要之事的方有三。
不过,从衣橱还没走几步,就被玉儿迎面奔进屋子,挡住去路,“三夫人,喝了这碗祛寒药再走。”
“药?”花容捏住鼻子,中药的味道确实够烈啊,这就飘进了鼻腔。
玉儿手中的托盘里,一只浓液盛了七分满的黑瓷小碗正冒着腾腾热气。
花容蹙眉,“哪来的?”
玉儿恭敬回话,“刘大夫那处取来的,虽说今年这药送早了些,可昨日的不是被您扔了吗?这天寒地冻的,就要过年了,您还是当注意身子才是。”
说着,将托盘放到桌上,端着碗走到花容面前,“专门加了不少霜糖,不苦的,三夫人。”
花容的两道眉头已经拧巴出了两条纵褶,满眼都是抗拒。
真不明白,做人这么累,得了病早点儿死不好吗?为啥还要喝这难喝到要人命的东西?
更何况,她也没得病呀,更是不愿喝了。
岂料,这边刚退后一步,玉儿便追前一步。
花容鬼眸闪烁,玉儿的心思荡然无存。
「这补药有人参入药,暖身驱寒,强身健体……」
「二爷说的极是,您既是我主子,我身为您的婢女,只要是为您好的事情,就算您打我骂我,我都得做。」
「好我的三夫人,快喝了吧。」
——二爷……
原来是你啊,罗夕年。
就说一觉醒来,这丫头怎么敢不听使唤,私自违背她的决定了。敢情是他挑唆的?
花容桃眸微闪,问玉儿,“你见过罗夕年了?”
玉儿被花容突如其来的问话愣了一瞬,而后点头,“先前去给老太君请安时,碰上了。”
「总不能说,夫人您没醒,我是待您去的吧?」
花容扬眉,想起昨夜那几人确实说过,要一同去请安来着。
“然后呢?他让你给我熬药了?”花容问。
玉儿摇头,眸中清澈,说道,“二爷虽未说,但玉儿知道,二爷也是为夫人好。”
说话间,方才明兰居场景已经显然于心。
——花容自是看了个彻底。
心中思忖:这狗男人,明知道药被她扔了,还敢给玉儿下套子,分明就是拿捏了玉儿会被他蛊惑的性子,来故意挑衅她。
玉儿见花容面色骤寒,心下登时一沉,颔首低眉,“三夫人莫恼,这药当真不苦,三夫人若是不信,可尝上一口。若是玉儿所言不实,任凭处置。”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
花容不死之身又喜寒,怎么可能喝?
下一刻,她径直端了药碗,在玉儿抬头时,虎口大开,扼住她下巴,将药过温,缓缓倒进玉儿口中。
她扼下巴使得巧劲,玉儿并不疼。
药流中穿梭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玉儿只觉喉口被它挤压做着吞咽动作。
很快,药碗见了底,花容收手。
玉儿惊恐望着不敢动,花容将药碗放回托盘,边撑伞朝外卷步边道,“我身子骨好得很,这补药啊以后你替我喝了就是。”
花容直奔天居一色。
忍气吞声的方有三正在棺材里默默问候着不知道谁的仙人。
听见轻软的脚步声进门,门被“吱呀——”着合上,屏息凝神静看着头顶那道变了色的光源地。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推开棺材板,一束强光拥进来的一瞬间,方有三猛地合上了眼。
来人一声“咿”,伸手就探上方有三的鼻息,小声呢喃,“奇怪,怎么还没醒?”
这一句,方有三听出了是谁的音,匆忙就睁开眼坐起身,“星罗人呢?赶紧让他来换我。”
棋布突然瞥向屋外,推着棺材板就准备复位,“来人了,快躺下……”
门再被打开时,棋布已经跃上了横梁顶,大鹏展翅般扣住了横梁上突起的柱子。
花容已经在天居一色找了一圈儿,都没找到方有三。
就剩下这间灵堂了。
她看着眼前的棺材,将伞放在供桌上,卷步走了过去。
鬼眸微闪间,果然就见方有三紧闭着眼一息不动地在装死。
花容顿时火冒三丈。
连棺材板都没挨着,抬掌间阴风凛凛,欻地推了棺盖,将方有三暴露无遗。
“你,可——真是让本官好找。”花容涩音贯耳,红眸圆润,瞳孔逐渐纵向。
在方有三闻声心中一诧还未做出反应睁眼时,一个光速耳刮子“啪”地一声,就把他那脸轮向反侧。
方有三吃痛,捂脸痛呼,“花判,你——你听我解释。”
说着,看向两眼眨成星星,下巴抖嗦着抬向花容头顶那正掉垂下一块裙摆,被匆忙单手卷起的棋布。
那阵细微的卷风掀起了花容几根头发丝儿。
连一息都没有,也就一退步,一抬手,横梁上费劲吧啦紧挂着的人,就被一阵吸力拉扯,径直砸进棺材里。
转瞬,棺材中漫出两道震裂的呐喊。
“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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