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柄细长的佩剑,剑身上有三个镂空的斜方形小孔。剑身宽度只有寻常佩剑的一半不到,剑的长向上又要长一些。
一寸长,一寸强。孟季真总是这样教诲李乐天,按照他的原话,如果剑的长度无限延伸,那么这柄剑也就趋近最强。
可惜天底下没有人能够使这样的剑,纵是无双的剑客,也摆脱不了自身的局限。身长、体重、左利手、右撇子还有目力、气力等等,都是制约佩剑的因素。
不是剑限制了人。而是人,限制了剑。孟季真这样说。
早在李乐天还不能独自铸剑的时期,辛叡恩已经是铺子里的常客了。辛叡恩大约一季一次,会把自己的佩剑拿到铺子中去修冶。这种简单的活,惯常来说都是由李乐天来负责,只有辛叡恩的佩剑不同。
孟季真不允许李乐天碰辛叡恩的佩剑。每每辛叡恩来到铸剑城,孟季真都是亲自为她养剑。每一次养剑,都会耗费孟季真两到三天的时间。他将自己关在屋中三日三夜,不知天昏地暗,不进荤腥,只吃些素食与清水。
所以这还是李乐天第一次看见辛叡恩佩剑的全貌。剑身柔软、细长,三个斜方形的小孔等距隔开,清冷的月光下,寒铁反射出淡淡的粉色。
“我没有给姑娘你留信。”李乐天回答了辛叡恩的问话。
电光火石间,辛叡恩抽出腰间的长剑。
李乐天心里发怵,但还是高举双臂,双手远离腰间佩剑的剑柄。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摆出了任凭处置的姿态。
不过辛叡恩的长剑明显不是指向他的。长剑从左至右,直取两人脚下的石面,划出一连串的火星。及至火星最盛的位置,辛叡恩的剑锋上挑,火星便飞向一旁的松树。
倏忽间,挺拔的松树就劈里啪啦燃烧起来。照亮了漆黑的夜晚。
李乐天一动也不敢动。“辛姑娘,李某所说句句属实。并无调戏之意。”
辛叡恩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辛叡恩的注意力越过了李乐天,向他的斜后方望去。
“李少侠,你的手还是放在剑上比较好。”辛叡恩看着远处,没有要收回长剑的意思。
“敏锐的洞察力,还有出色的应对手法。”一个稍显熟悉的男声从李乐天的身后传来,“我有一点明白,为什么贺家的老头一定要把你留在贺子安的身边了。”
直到他说话以前,李乐天都没能察觉到他的气息。
“就是现在,慢慢地转身。”辛叡恩低声与李乐天道。话毕,她又高声向着远处的男人回话:“丞相,没想到您也有兴致,到这云霞峰来一赏黑山的星光。”
李乐天现在知道为什么会感觉男人的声音熟悉了。这人,正是白日里在试剑台之上,好意提出替李乐天请上赐婚的赵政。李乐天想起赵政和善的笑容,原本紧绷的身体反而更加僵硬。
和白日里的雍容、宽松的穿着不同。赵政穿着利落的黑色夜行衣,背后背着六个剑鞘,五柄长剑。他站立在松针之上,几乎与苍松融为一体。
赵政看了一眼夜空,又看向持剑而立的辛叡恩,惋惜道:“只是今夜无月。如果是我的话,是不会这个时候约佳人出行的。”
辛叡恩机警地注目着火光所不能及,赵政身后黑暗的位置。“这么说来,丞相与他人有约于此。”辛叡恩拉住李乐天的手腕,“那我们也不便搅扰,这就下了山去。”
李乐天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辛叡恩一使劲,反而将自己拉向了李乐天。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赵政慢条斯理地说:“我很中意你,可以给你一个加入长生殿的机会。”
“这么说,殿主和诸位护法也来了。”辛叡恩脸色瞬间刷白,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抓着李乐天的手已经止不住地颤抖。
李乐天挣脱了辛叡恩的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适宜的力道,让辛叡恩逐渐镇静下来。
辛叡恩转头看向这个反手抓住自己的男人,他脸上的紧张已经了无踪迹。
“长生殿是他的幕僚,”辛叡恩压低了声音,皱眉急切地提醒道:“不知隐匿在何处,别大意。”
“既然大人约的不是辛姑娘,那就一定是我了。”李乐天把辛叡恩拉到自己的身后护住,提议说:“不如让辛姑娘先行离去。长夜漫漫,我也好与大人促膝长谈。”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山上。不过只要你杀了这个男人,我就给你一个加入长生殿的机会。”赵政的目光越过李乐天的肩头,直逼辛叡恩:“有我做你的后盾,辛家也可以不再做贺家的附庸。”
辛叡恩看着面前这个牵着自己,连头也不回的男人,心中暗道:这个男人毫不设防,难道就真的不怕自己出手吗?
“如若不然,”赵政的声音变得冰冷,“我只能让你们做一对苦命鸳鸯了。”
向前走出一步,辛叡恩贴近李乐天的后背,悄声说:“李少侠,敌在暗,我在明。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里应该就他一个人。”李乐天断然说道,目光变得锐利。
“哦?”赵政终于有了动作,从枝颠跳了下来。
“世人都知丞相门下有位长生殿的金护法,武功卓异。”李乐天镇定地说,“都说长生殿主也在赵丞相的门下,却无人得睹真容。”
辛叡恩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了。
“其实他们不是没有见到这位神秘的长生殿殿主,”李乐天继续说:“而是见到了而不自知。”
赵政的脸上,浮现出蔑然的笑容。
“你就是长生殿殿主。”李乐松开了抓住辛叡恩的手,向着赵政问道:“我说的没错吧,丞相。”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企图鱼跃龙门的人。”赵政将身后的佩剑一柄一柄地拔出,一一插到脚下的巨石之中。动作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看上去只是将利刃插入了一墩滑嫩的豆腐块里。
四柄长剑在赵政的面前一字排开。长剑映射的寒芒,浩茫星空的光彩还有松树燃烧的火光,相护掩映,在赵政的脸上留下别样的色彩。
“没想到陈家找来的人。区区一个铸剑城的铁匠,也能坏了我的好事。”松树的火焰恍若金红色的旌旗,随风摇曳发出猎猎的声响,赵政脸上的光线也时刻在变化着,“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是你,还是陈家,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小姐小心!”
只听得一声惊呵,辛叡恩、李乐天二人还未来得及回头,强大的风势就鞭打她们的后背,几乎将二人向前推倒。
苏义山持剑,在二人身后与她们相背而立。
“义山哥!”
“苏兄!”
两人既惊又喜,却不敢回过头看一眼这个为自己挡住了一次袭击的男人。
苏义山双手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对抗的剑意太过强悍,余力久久未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几道瞬发而至、直奔辛、李二人的风刃,与山顶的狂风相互交融,以至于两人丝毫不曾察觉。如果不是躲在一旁的苏义山出手,现在二人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李乐天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你看到他出手了吗?”
辛叡恩快速地回头看了一眼。苏义山的正前方,一柄剑用绳子系着,吊在松树的枝梢上,随风摇摆着。
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彼此靠近了一些。
“是祸心宝剑。”辛叡恩说。
“祸心宝剑?”这种名词对于李乐天这个初出江湖的人来说,完全是与天方夜谭一般无二。
“李兄,”苏义山喘着气,借着调侃李乐天缓和自己紧绷的神经:“你能一眼勘破赵政就是长生殿主,却不知祸心宝剑为何吗?”
李乐天嘴唇张合,却没有立即回答。
裴姜熙告诉过他,如果他取得了盟主之位,第一个来杀他的人,一定就是长生殿主。只是他没有办法与身旁的两人说明自己信息的来源,更不能告诉她们裴姜熙是谁。
“你把那柄剑当作一个人。”辛叡恩向他解释:“一个强大到足以杀死我们中的任何一人的家伙。”
“不错,”赵政搭腔道:“我越来越中意你了。”
“多谢丞相的赏识。”辛叡恩回答说:“小女子诚惶诚恐。”
赵政朝辛叡恩伸出了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过来,我可以许诺你,一定把你培养成我长生殿的下一个护法。”
“丞相抬爱了。”辛叡恩拒绝说:“只是像我这样的女儿家,攀不上三大剑派的高枝。”
“是么。”赵政低下眼眸。再抬起来时,目光已然变得凌厉:“那就请你们去死吧。”
赵政踢飞中央的两柄佩剑,又用双飞拍飞两侧的佩剑。四柄佩剑,一前一后,两两飞向背对背站着的三人。而赵政本人,就在这四柄佩剑的中央。
苏义山与李乐天没有任何交流,心意相通地把辛叡恩护在了身后。两人直冲赵政而去。
而此刻,树梢上的祸心宝剑再次释放出强大的剑意,辛叡恩只得与二人分离。奋力护住二人的后背。
四柄长剑在星光之下翻飞。
苏义山很难形容那种特殊的感觉。这还是他习武二十年来,第一次遇见、第一次看到。
赵政挥出的每一剑,苏义山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就像是遇上了瓢泼的雨,风似鹤唳听得真切,雨如黄豆瞧得明晰。即使是看清了,撑起偌大的油纸伞抵抗,也仍是免不掉湿透的结局。
“义山哥!”
苏义山犹若断线的风筝。他的眼底,只剩下无尽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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