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峰距离主峰的路程不算遥远。
李乐天亥时便从营地出发。春季的夜风,不断吹拂。李乐天的情感,也在炽热与平静之间来回变换。
表白心迹时,李乐天的心,如若正午的阳光那般炙热。
听到“对不起”那一刻,李乐天怀疑了世间一切的意义。一直以来的期望、不惜丢下师徒梦想的决意,一切的一切,仿佛弹指间失去了意义。
辛叡恩决绝的神情,紧紧拉着贺子安的手。让太阳也失去了颜色。
就好像可怜人儿,从天空落入十二月的雪。
残烛幽幽。展信逢春,见字如面。
六十三个字,字字落在李乐天的心头。“心中愧怍,若芒在背。”八个字,更是胜过十里春风。
李乐天将信纸藏在袖口中,反手虚握成拳轻轻抓着,生怕弄坏了柔弱的纸张。还没有走完一半的路程,李乐天已经把信纸上的六十三个字倒背如流。
偶尔袭来的山风与疲惫,让李乐天的情绪不时得到短暂的平复。
信纸不断摩挲着他的手心,六十三个字恍如暮鼓晨钟,一次次敲击着李乐天的心。这时候,他的情绪又会汹涌起来。
李乐天心中的热情愈盛,他思考的东西就愈多:不该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不该轻易就想要放弃。
行至半途,李乐天已经打定主意要向辛叡恩道歉。
身入江湖的自己,现在是不是有足够的资格同她站在一起了呢?
前方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粉色的剑穗在指引自己前行的方向。摇摇晃晃,却坚定不移地前行着。
抵达云霞峰峰顶,还未到子时。
繁星已经挂满了天穹,李乐天找寻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瞧见月亮。
他在倾斜的石面上盘膝坐下,静静等待辛叡恩的到来。
不用抬头,刚好可以看见北斗七星。
李乐天有意收敛自己的气息,留意着山顶的每一个动静。就是一颗石子滚落,他也不会错过。
没了树木的遮挡,停下来的李乐天也逐渐感受到了凉意。只有心,一如既往。
斗柄偏移,指向东南偏南的位置。
子时。
通向云霞峰的狭窄石道上,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
李乐天身子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但他还是挺直了背。
脚步向上攀登了几级,又后退了几级。在山道中驻足了一会,又缓缓向上。没有走出几步,又停下了。
李乐天一点也不敢动弹,就连脖子也不敢移动一丁点。就像是担心惊飞鸟儿的行人那样,装模做样地看着远处的低垂的星幕。可是此刻,他明明连北斗七星、参宿三星都统统瞧不见。
再闪亮、璀璨的星辰,在此时此刻此地,都不及那个娇弱的“小鸟”。
山道脚步再次响起,这次明显是下定了决心。那是坚实又矫健的步伐,是向向上登攀的步伐。
凉风习习。
“李盟主。”辛叡恩怯生生地唤道。
辛叡恩辨认不清,只看见是一个翩翩的侠客坐在星辰中。
*
丐帮二十人的通铺营帐里,所有人都正热火朝天地将自己的行李规整、打包。只有象玉的包袱才收拾了一半,就那样乱糟糟地丢在了一边。他倒腾着步子,急匆匆地往杜太白的营帐中赶去。
星斗填满了墨色的夜空,天幕带着清冷光芒垂向远方的原野。西南方,参宿三星如同闪耀的腰带,正向着地平线的方位移动。
象玉站在杜太白的营长外停住了脚步,恭敬地向着帐中喊道:“帮主。”
“进来吧。”杜太白的声音中气十足,看样子已经恢复了不少。
象玉进入营帐,杜太白板正地坐在圆桌旁。他没有穿上衣,包扎的布条几乎覆盖了他的身体。如果把裤腿捞起来,就会看见那儿同样也缠满了白色的布条。
杜太白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依在圆桌上,还拿着一张字条。
“帮主,”象玉关切地说:“您好些了。”
杜太白点头,示意象玉上前。
“我今日收到了这封密信,”杜太白把手上的字条递给象玉,说:“信中说赵政今夜将会孤身前往云霞峰,邀约我们前往共讨之。”
象玉结果字条,逐字逐句地看完了。纸上的书法狂放不羁,似是出自男人之手。“如果此事为真,于我们而言,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此人真身,也不明其目的。”
“您担心是圈套。”象玉略微沉吟,提议道:“不如我们找陵光前来相商。”
“我已遣人前去,”杜太白望向营帐帘幕的方向,“也应该要到了才对。”
话音未落,帐外就响起了轻浮的脚步声。那不是一个功力深厚的人该有的脚步。
“启禀帮主,”说话的是杜太白遣去寻找陵光的弟子,“贵客不在帐中,也许是外出了。”
这个时间外出。象玉不免皱起了眉毛。
帐中的两人对视一眼。象玉说:“过去看一看吧,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杜太白起身,重新披上了衣裳,从床边拿起了佩剑。
*
朝廷的营地,范围比丐帮的要大得多。比出钱举办此次试剑大会的陈家的营地,都要大上不少。最次的营帐,里面也是四人的通铺。
刘梦得的营帐早早熄了灯。在桃花源里,他早就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在不到亥时中,他就熄了灯睡下。不用特地注意时间,只要到了这个时间点,困意自然就会攀上眼皮。
静谧的夜中,有人不由分说地闯入了他的营帐。
“大哥!”贾东野焦急地呼唤,“你感觉到了吗?”
王文房不紧不慢地点燃了帐中的灯。
刘梦得盘膝坐在床榻上,双目睁得浑圆,满是血丝。
“就在西北方向!”贾东野看着刘梦得的眼睛,“轩辕剑心在释放信号,是二哥的轩辕剑心!”
“西北方向的云霞峰。”王文房说。
“这是在向我们挑衅。”
*
陵光作为丐帮的贵客,与杜太白一样,有独属于自己的营帐。当然,规格上还是较之杜太白的营帐要拥挤一些。
营帐中,灯还亮着。桌上放着碗喝了一半的白粥,桌边的圆凳上,放着陵光换下来的衣裳。
“走得很匆忙。”杜太白用手摸了摸桌子上盛粥的碗,“还是温热的。”
象玉走到床边,扯开了乱做一团的被褥。“佩剑也拿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
“他会不会也收到了同样的字条。”
“武陵城一战,血宫四象一死两伤。”象玉停顿了一下,思索着杜太白假设的可能性,“如果有杀死赵政的机会,他的确可能一试。”
“你怎么看?”
象玉望着圆桌上忽闪的烛光,脑海中却跳出另一个可能性。
如果是那个与陵光同样身负两枚剑心的人出手了呢?照陵光离开的匆忙程度,是不是说明,事情发展的程度已经到了脱离控制的边缘?
眼下的血宫毫无疑问仍是丐帮的盟友,那么那个身负两枚剑心的神秘人,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其随心发展下去。
想到这里,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只是这实在太过蹊跷。”象玉把剑抱在胸前。
就在这时,一个魁梧的大汉撩开帘幕,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此人是杜太白的亲信,他大踏步走了进来,说:“帮主、象大哥,已经问过了,有人瞧见陵光向着云霞峰的方向而去。”
“其他血宫的人如何,可有随行?”象玉开口问道。
大汉摇头,回答道:“只他一人出行,其他的人都还在营地之中。”
“看来是事态紧迫,由不得他多做停留。”
“这云霞峰,须得去上一次了。”
“象玉与帮主一同前往。”
杜太白看着象玉点了点头,又看向大汉,说:“你留在帮中。如若我与象长老丑时未归,你便率帮众杀上云霞峰。”
大汉低头接过杜太白递来的腰牌,声音低沉、稳重地回应道:“是。”
*
听见了辛叡恩的呼唤,李乐天立即起身。只是他浑身僵硬,险些左脚绊右脚从山顶巨石的斜面滚落下去。
“诶!”辛叡恩也是轻声惊呼,向前抢了两步。看见李乐天稳住了身形,辛叡恩这才又停了下来。
看到李乐天紧张的样子,辛叡恩反而放松了下来。
“还好站稳了,”李乐天挠头,自嘲道:“不然我这盟主还没上任,就从山上滚下去摔死了,岂不成了笑话。”
辛叡恩掩住嘴,笑说:“是。这天下的第一名,就要易名给丹霞峰的石块了。”
短暂的欢声之后,是一阵沉默。
“抱歉。”两人齐声说。
李乐天与辛叡恩面面相觑,随后都笑出了声。一来二去,山顶上的气氛也松活了下来。
“该抱歉的人是我。”李乐天说:“我不该在那样的场合说些不合适的话,把你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是我的不是才对。”辛叡恩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李盟主本来也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我不该那样生硬地拒绝。”
“你叫我小铁匠就好。”
“不合适了。”辛叡恩摇摇头,说:“你若不喜欢,我还叫你李少侠如何。”
“听姑娘的。”李乐天的脸热乎乎的,只庆幸现在不是白天。
“还好有你,”辛叡恩拍拍自己的胸口,舒了一口气:“如今话说开了。我这心中的担子,也轻了。”
“我才应该说这话,”李乐天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不是辛姑娘有心留下字条,我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再同你说话了。”
李乐天急切又怕羞地等待着辛叡恩的回应,却迟迟没有听见她再说话。
难道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李乐天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来再次看向辛叡恩。
“你说什么?”辛叡恩语气突变,十分克制且吐字清晰地回问道。
李乐天的拘谨也被辛叡恩严肃的语气一下子抹除,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我说,”李乐天仔细地斟酌着词句,回答道:“我差点就不敢再和姑娘你说话了。”
说罢,李乐天仍觉得不妥,又补充说:“我是男子,本应由我来主动的承认错误。这一点,我的确做得不对。”
辛叡恩无心辨别谁是谁非,摇头道:“不是这一句,是上一句。”
李乐天有些迟疑,不自信地说:“如果不是姑娘你留下的字条?”
辛叡恩沉默了半晌,她问:“我帐中的字条,不是少侠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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