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黄雀在后·其二

红晕仿若晚霞,悄然攀上了辛叡恩的面颊。

“这个时候了,怎么有人能够说出这种话呢?”辛叡恩心想,“不是应该慷慨陈词一番,说些‘先天下之忧而忧’之类的话吗?”

就是有这样的男人,就算天地崩塌了,也会把自己的感情放在所有事情的前面。

辛叡恩心乱如麻,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山头上,已经有了起哄的声音。

这绝对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插曲,不过却正合了赵政的意。

从李乐天的表现来看,与辛家的姑娘未来绝对是他心目中的最高事项。只要促成了这门亲事,一切就能重回赵政的掌控。

“才子佳人,天地间不可多得。”赵政大笑,他看着呆愣在原地的辛叡恩道:“辛姑娘,李盟主的心意,你可明了。”

“在一起吧!”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引得众人一阵哄笑。笑过的众人,也顺着这声呐喊起了哄。

“今天是个吉庆的好日子。倘若二位是郎有情,妾有意,赵某自愿送给咱们的新盟主还有辛姑娘一份见面礼,”赵政说着,向北方的天边拱手:“替两位向永清大帝求取赐婚。”

赵政这一说,山巅之上更是沸沸扬扬。

“皇帝的赐婚?真的假的!”

“如此一来,辛家真的一飞冲天了。”

赵政满意地听着人群的讨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始终如一地挂着和煦的笑容。

辛叡恩左手抓着贺子安的手腕,右手还停留在他的后背。

她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人儿,他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个黑山,都沉浸在如期而至的欢庆气氛里,只有他显得格格不入。

诚实地说,辛叡恩不是没有幻想过这样的情境。只是在她的想象中,不是在黑山,那个人也不是李乐天。

这半年间,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故。

如今这个时刻真的来临,解开枷锁的钥匙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反而让她痛苦。

她的心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动摇。只是她不知道是该自私一点选择自己,还是选择家人。

再看向李乐天真挚的眼睛,辛叡恩的心绪纷乱芜杂。

两人中间的贺子安的嘴唇颤动,似要说些什么。李乐天抢先一步,就和孟季真曾经唤醒走神的他一样,他再次柔声呼唤道:“小姐。”

那声音恰如其分,惊雷般击打着贺子安的鼓膜。

贺子安最后的挣扎也被打断。胸口几次起伏以后,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彻底沉寂了。

人群的呼声,还在继续。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接连不断地冲击着细软的沙滩。

山巅上,有身为浪潮本身的看客,有享受浪潮的赵政众人,还有心中只有彼此,屏蔽了外界一切声音的李乐天。有眼见着就要改换命运的姑娘,还有被击溃了斗志的男人。

“对不起。”辛叡恩如释重负,她说:“对不起,李盟主。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只是子安哥现在状况不佳,很多事情我还来不及思考。”

李乐天的眼中涌上了落寞。

“没关系。”李乐天低下头,说:“能够认识你,我已经满足了。”

*

云霞峰。

即使是还有一段距离,象无也听见了主峰方向传来的欢呼声。

“林姑娘,”象无凑到林珍娜近前,说:“好像是结束了。”

林珍娜停下运气,很认真地回答象无道:“是的,我也听见了。”

“你说,小铁匠和贺家公子谁赢了?”

“我当然是希望长生殿输。”林珍娜笑着说。

“说的也是。”象无扭曲身子坐着,就为了在弯曲的石面上尽量与林珍娜保持平视。

他又唤道:“林姑娘。”

“嗯?”

“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阁主说了,”林珍娜软声说:“我吸取的型气不足,只足够支撑我使用烟雨楼的一种剑意。”

“太可惜了。”象无喟叹道:“明明历尽艰辛,才好不容易悟出了所有的剑意。”

“你觉得哪一种更好?”林珍娜伸直了双臂,舒展身体。她换了一种问法:“风烟雨雪阴晴晚,你觉得哪一个更适合我?”

*

黑山的西南方。远隔万里之外,有一处不可多得的秘境。

高大、粗壮的树木指不胜屈,横看可以成排,纵看可以排列。齐齐整整地,生长在一片纯净的碧绿里。

树林中,环绕着音色各异的鸟鸣。

只是这种碧绿很奇异,不同于寻常的青草。如果你仔细瞧上一瞧,可以看见那片大树生长的“碧绿”在微微晃荡着。不同于小草遇风的左右摇晃,那片极致的绿色是朝着四面八方摆荡——水波一样。

那究竟是怎样的草地?

这时候,看看那只在树林之中穿行的竹筏,你就会有了答案。

这里是水上森林。

清瘦的姑娘撑着长篙,瞧瞧她脸上用劲的模样,让人不禁担心那根粗制的竹竿会不会划破了她的手掌。

竹筏的两侧,间隔有序地站满了鸬鹚。它长黑色光泽、层次分明的羽毛,长长的、顶部弯曲的喙。还有一对碧绿的眼睛,机警地观察着四周。

姑娘手上向下用劲,竹筏在碧绿的浮萍上化出一道悠长的痕迹。

森林的外圈,是稍微高大的池杉。池杉的叶片成螺旋状,就宛如一连串的宝石吊在枝条上。

池杉的树顶,站立着几只白色的苍鹭。它们弯曲着脖颈。飞翔时,就会舒展身躯,两脚伸直远远拖在尾后。苍鹭扇动着黑白两色的翅膀,显露出颀长的身姿。飘飘然向上,宛若奔月的仙子。

姑娘轻车熟路地划行着。行至丛林深处,数目变成了矮一些的落羽杉。落羽杉的枝条上,生长着对生的羽毛一样的叶片。

继续向前,穿过雾气。前方终于抵达了姑娘此行的目的地。

坐落在丛林中央的,是一连串的,灯火辉煌的楼宇。

竹筏还未停稳,姑娘便急切地飞身上岸。惊飞了左右的鸬鹚。

岸边的几位师姐迎了上来,她也来不及招呼,只穿过众人,径直奔向最深处的阁楼而去。

那幢阁楼的入口上方,挂着大气的牌匾,行笔似铁画银钩。

上书——烟雨楼。

*

“接下来,我们该要怎么办?”李乐天问。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营帐中,随着烛光闪动,李乐天和陈长吉的影子也在摇摆。

“今天早晨,有人已经看见裴姑娘下山了。”陈长吉失了魂一样,叹息道:“现在恐怕已经在回武陵城的路上了。”

营帐里,忽然有两个人没有了主心骨。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乐天又一次问道。

陈长吉这才回过神来,说:“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做好自己的事?”李乐天不解地望着陈长吉。

“没错。”陈长吉回答:“我还是回我的文曲城,做我的酒楼生意。你呢,就去往京师,做你的武林盟主。”

话虽这么说,可是毕竟李乐天对中原武林的事一概不知。

陈长吉也没了心力替他解惑。“早些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议。”

从陈长吉的营帐中离开,李乐天惴惴不安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像梦一般地不真实。

“对不起。”

辛叡恩的话语又一次在耳畔响起。刀绞般的心痛,提醒李乐天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点亮了帐中的灯,李乐天恓怆地在桌边坐下。叹了一口气,想要倾述,却没有这样一个人在身侧。

他忽地怀念起铸剑城的生活来。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与前程,但回忆起来的大多是些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的自己有尊敬的师父,有可爱的后辈,还有心中不灭的希望。现在的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却没有了师父,就连那个支撑着梦想的希望也断绝了。

越是深陷回忆,就越是低沉。

“幼安不知道怎么样了。”李乐天喃喃自语。

他的一只手搭在桌面上,突然摸到了什么。定睛望去,那是一个崭新的信封。

李乐天满腹狐疑地拆开信封。上面写着:

“李少侠台鉴:

“白昼相问之际,小女子确有未便之衷。致君受窘,实非所愿也。

“心中愧怍,若芒在背。

“敢请君拨冗,今日子时云霞峰再会。诚心谢罪,以赎日间唐突之愆。”

*

柳时恩一个箭步跨过了烟雨楼的门槛,快步奔向向上的旋梯。最终,几乎是手脚并用攀上了顶层。

烟雨楼的顶层只有一个房间。房间外,是宽阔的开放式前厅。

房门紧闭着,门前跪着四十二名烟雨楼的弟子。

第一排,跪着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

第二排,跪着七个年近桃李的姑娘。

再往后,跪着三十六名服饰相同的弟子。

风从四面八方汇聚,灌满了她们的衣袍,吹乱了她们的头发。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为首的少女听见了楼梯上的响动,她第一个回过头。

“千树!”柳时恩发的丝乱成了一团麻,她顾不上被自己吃进了嘴里的头发,狼狈地问:“师父还未出关吗?”

“柳师姐!”千树保持着跪姿,既惊又喜地摇了摇头。

柳时恩跪着向前挪动,最终在三十六人身后停下。她平缓了气息,高声道:“师父!弟子已经查明师妹所在之处。”

房门瞬间洞开,狂风几乎要压倒众人。

女人面色犹若,从房中踏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一只手掌在千树的头顶,说:“心性不定,太容易被外界所搅扰。你看你的师姐们,有谁是走了神的?”

“徒儿知错了。”千树低下了头。

“恭迎师父出关!”第二排的七人齐声喊道。

“恭迎师父出关!”那三十六人还有柳时恩,也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高呼。

烟雨楼外,所有的弟子都听见了烟雨楼楼中的呼声。她们面朝烟雨楼,停下了手中的一切活计,原地跪下,举臂高呼:“恭迎师父出关!”

呼喊不绝,惊起了林叶间的群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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