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好不容易度过几天晴朗的日子，今天又开始下雨。
天空像灰色的纺绸褂，挂下淅淅沥沥的珍珠链。冰冷地脆在芭蕉叶上，“吧嗒吧嗒”地声声作响。
几个没带伞的同学脱下校服盖住头顶，喊了几声“三二一”，一起冲出楼道。绕过中央的大水坑，嘻嘻哈哈地跑了。
司慧黎站在楼道口，晃了晃她的雨伞。得亏她留了一个心眼，今天带了一把雨伞，否则她就得跟那些同学一样披着校服去食堂了。
在她身旁的贾箐箐浅浅地笑了：“你也带伞了啊。”
贾箐箐今天戴了一个淡蓝色的发箍，经常散落的碎发都被梳到后面去了，贾箐箐的眉毛有些淡，但这不算大问题，反正今天的贾箐箐看着利落了很多。
杨后骏看着她们俩，问道：“你们俩是约好了一起吃饭吗？感觉你们天天在一块儿。”
司慧黎与贾箐箐对视一眼，司慧黎回答：“不是啊，我们不固定的。”
贾箐箐点头。
司慧黎的饭搭子一直是不固定的，在路上遇到谁了就跟谁一起吃饭。
只不过她经常遇到贾箐箐，所以她们俩经常一起吃饭。
“你呢，曲潍呢？”司慧黎往后看，没见着曲潍的影子。
“他能怎么了，被七九叫走了呗，”杨后骏想起司慧黎不认识田祺玖，赶紧补充一句，“就是隔壁班的，我们的朋友。”
“哦……”司慧黎表示理解地点头，抬手打开透明雨伞。
她刚将伞柄搭上肩膀，杨绽一声不吭地走过来，站在杨后骏的旁边。
司慧黎注意到贾箐箐往她这里靠近，雨伞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杨后骏自然地打招呼：“哟，杨绽，你今天走的很快啊。”
杨绽晃动黑伞，礼貌地点了点头：“嗯。”
贾箐箐小声问：“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司慧黎猜想应该是中秋假期那场游戏之后吧。
自那之后，她经常在中午休息时听见杨后骏喊杨绽一起玩新上线的手游，然后坐在杨绽的对桌上拿出手机。
杨后骏似乎承认了杨绽的技术，嚷着让杨绽偷敌方物资。每当这时，杨绽的同桌郑晓安就会嫌弃地叫喊“这就是一个九岁小孩玩的游戏，至于玩那么脏吗”。
“我先走了。”
杨绽说着，手握伞柄，右手摁开伞按钮。
“啪——”
黑色的伞头飞了出去，直直地落在那谭大水汪里，咕噜冒起两串小泡。
除了他们四人外，其他同学在伞头飞出去的那一刻停止了说话。
本来有人要笑的，看到杨绽的长相后，刚“哈”了一声就哈不下去了，开始假装头发痒。
“……”
“……”
十多个人站着的楼梯口，声音安静到有点可怕的程度了。
有两个从别的楼梯口出来的男同学，经过那把伞头时哈哈大笑：“卧槽哪个倒霉蛋的伞啊？”
“哈哈倒霉蛋。”这句话一下子戳了司慧黎的笑点，她的笑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突出。
贾箐箐轻轻推了推司慧黎的胳膊，司慧黎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除了司慧黎，其他人都在观察杨绽的表情。
杨绽面无表情地握着棍子，双腿向前迈出去，杨后骏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将伞竖在他们中间说：“我们一起走吧。”
杨绽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听起来还是很友善的：“哦，谢谢你。”
等杨绽离开糊，其他同学才开始聊天。
司慧黎本来想跟着杨后骏走的，但贾箐箐一直拉着她，她只能等他们走远了才跟上去。
到了食堂，她们收起雨伞。
两人盛完饭，端着饭盘找位子，远远看见坐在靠窗座位的姚思彤招呼她们一起坐，她们就过去坐下了。
“你咋了？你现在还怕他？”司慧黎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接着刚刚没问完的话。
贾箐箐摆好碗筷，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怎么说呢？你误发语音的那天，我还以为你被他绑架了。”
“你们在说谁啊？”姚思彤咬着筷子问。
“杨绽。”贾箐箐说。
“他啊……”姚思彤作为杨绽的前桌，对杨绽的第一印象与现在的印象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他走路没声这点是有点吓人的，其他还好吧，至少他礼貌啊哈哈哈——比如那句谢谢曲大哥，太经典了，哈哈哈哈！”姚思彤说着说着就笑了。
曲大哥这事儿俨然已经成为他们班的一个梗了。
“我也不是说他怎么了，我只是有点怕跟他说话，感觉他好像一直心情都不好，有点看不明白他的反应，”贾箐箐小声说，“我不擅长跟这类人交流……”
“他其实不是心情不好，他就是……怎么说呢，用小南山话来说就是‘戆头戆脑’的，你不跟他讲话他就不会一直沉默，等你叫他了他才会开始说话，感觉跟需要输入代码才行的机器人一样，蛮好笑的，”姚思彤解释说，“他每次都能一句话激怒晓安，他们俩吵架真的笑死我了。”
司慧立刻想起杨绽为了道谢等了她三分钟的那天。
她就说为什么一直不叫她，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而且，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们听完后立马改观。”姚思彤眨了眨眼。
贾箐箐问：“什么事？”
“他军训那会儿是不是经常双手插兜，衣服敞开，看着特别拽哥嘛，其实……噗……”姚思彤还没说完已经开始笑了，“其实……他是衣服拉链坏了但不知道怎么跟老师说所以没办法只能敞开着。”
姚思彤笑到握拳锤桌子，司慧黎的餐盘跟着一起震动。
司慧黎默默稳住自己的盘子。
“啊？真的假的？”贾箐箐不敢相信地问。
“真的，军训结束那天安安问他的，笑死我了。”姚思彤擦眼角，好在没有真的笑出眼泪。
“是吗？我以后努力相处看看。”贾箐箐握拳头给自己打气，眼神非常坚毅。
诶唷喂真萌啊。
司慧黎看着贾箐箐想。
食堂嘈嘈杂杂，三人扒拉几口，又开始聊运动会的事儿了。
司慧黎眨巴眨巴眼睛道：“你呢思彤，你现在应该没啥心事了吧，班服都在自习课上统计好了。”
“哪有啊，”姚思彤叹了一口气，原本的鹅蛋脸都要拉成黄瓜脸了，“虽然定好了穿汉元素，但肯定有其他班也是这么穿的，我想要我们班更新颖一点，但没想好到底增加什么东西……刚好你们在，你们随便说点古代的东西，给我找找灵感呗。”
“嘶……古代啊……你知道我的语文水平的，我没有什么想法，帮不到你。”司慧黎这人虽然自信，但也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语文成绩，话语权落不到她这里。
姚思彤想想也是，又转向贾箐箐：“那箐箐你呢，我觉得这个任务你可以胜任。”
贾箐箐属于是有这实力，但不好意思，她弱声拒绝：“我……我也不行吧……”
姚思彤不急不躁地安慰她：“没事儿，你就说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古物，人物也可以。”
贾箐箐的眼珠子在二人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垂眸，深吸一口气。
“物品的话，我喜欢鬼工球，就是每个都刻上不一样的花纹的那个象牙球，用不同大小的空心球一个个交错重叠，我觉得那个好精妙，还有元代的玻璃莲花拖盏，我去博物馆看的时候，真是蓝的不像话，在那个大灯下照得流光溢彩，八瓣莲花的样子典雅又高贵，我很喜欢这种瓷器，看到它们我就觉得那句‘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形容的很准确。”
贾箐箐的声音非常清脆，如同弹奏《兰亭序》的古筝，听着温婉柔和却字字清晰又饱满。
“人物的话……我喜欢易安居士，我特别喜欢那首《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那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州吹取三千去。’一直是我Q/Q签名……嗯……”
司慧黎正听得开心呢，贾箐箐突然顿住不说了。
贾箐箐似乎是意识到其他两个人都没说话，全是自己在说话，羞愧地低下了头，双手揉搓自己的衣角。
司慧黎赶紧鼓励贾箐箐：“咋了，接着说啊，喜欢，爱听，想听。”她可是第一次听贾箐箐说那么多话。
姚思彤也是一连敬佩：“哇塞，贾箐箐，虽然你说你大学想选法律，但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汉语言文学啊，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个专业。”
司慧黎使劲点头。
“我只是觉得前人的历史很有意思，就多看了点，”贾箐箐的声音又变回平时那个大小，“历史这门课，就像将世界重新解构，放在我的眼前重组。在我不知道他们之前，他们对我而言就是一个人名，我看着书上用短短一句话记录一个人的一生，逐渐产生了想要了解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的想法……然后会去考察，发现世界越来越清晰与完整，断断续续的理解，逐渐变成一个圆……”
“那你说你喜欢李清照也是这个原因吗？”姚思彤问。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潇洒，自由，又认真生活的人，所以我很喜欢她。感觉跟她们讲话我会很快乐，不用说话都会很开心。”贾箐箐说完这句话，收了声。
司慧黎见又没声儿了，自然而然地扭头看向贾箐箐。
贾箐箐似乎就是在等她回头，微微一笑后，才接着说：“她虽然是婉约派，但她本人性格太有反差了。比如，让我说花，那可能就只会说那是什么品种的花，是青花瓷绣球啊是蝴蝶兰啊，她却说‘买得一枝春欲放’，多可爱啊。再是最出名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大家都说着是她在怀念、是在悲春。可我觉得她是闲来调侃，她知道结果所以故意去问侍女外面如何，等侍女模糊地回答海棠依旧，她就调皮地说‘你怎么都没有我知道呢？应该是绿叶繁茂，红花凋谢’，非常有趣。而她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又是另一种气魄，再加上她好几篇写着‘残酒’‘沉醉’‘酒醒’啊，让我有时候想，要是易安居士生活在现代，会不会是穿着一套素色的长袄，戴着一副黑色墨镜，手里拿着一瓶喝完的酒瓶，然后蹲在街机房门口跟小孩比赛的大姐大呢。”
贾箐箐说完，遮着嘴巴轻轻地笑了两声。
贾箐箐跟曲潍的身上都有一种“深交后别有风趣”的气质。
一提到贾箐箐，大家用的词就是“文静”、“文雅”、“端庄”，似乎她的本质如她的长相一样弱柳扶风，可真是如此吗？
正如贾箐箐去形容李清照一样。人的性格怎么能用三言两语几个词概括呢？
你说她文静，但她眼神清亮，在拒绝时又有力；你说她无趣，可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喋喋不休，这多可爱啊。
贾箐箐注意到来自司慧黎的视线，微微歪斜脑袋，迟疑道：“怎么了？怎么看着我？”
司慧黎摇头，理所当然地说出心里话：“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越接触你，就越喜欢你了。”
“……”贾箐箐连忙用长长的辫子遮住自己两边的耳朵，“你怎么这样……”
又变回了平时容易脸红的贾箐箐了。
“怎么了？”现在成了司慧黎不懂了。
她再叫贾箐箐的名字，贾箐箐只是低头吃饭，也不理她了。
好好的又咋了？
这时，对面围观已久的人喊她的名字：“司慧黎。”
“咋了？”司慧黎愣愣地看着姚思彤。
“你……好好好，也是，你就是这性格，也不能算你是故意的，”姚思彤说了一段让人听不懂的话，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你该庆幸还好是你，你但凡是个男的或者什么别的人，我已经代表正义制裁你了。”
“为什么？！”司慧黎不理解。
开完玩笑的姚思彤话锋一转，跟贾箐箐说：“不过箐箐你那些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好像有点思路了，谢谢你啊。”
贾箐箐点点头，小声说：“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视线回到司慧黎这儿，姚思彤摇头道：“你……害人不浅啊。”
“我到底怎么了？！”司慧黎要疯了。
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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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狐狸与鸡米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