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市今年冬天下的这场雪格外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院子里的积雪很深,一些藏污纳垢的小角落也覆盖着薄薄的一层。
云枝婳房间的窗户很宽很大,垂吊着几盆佛珠和爱之蔓盆栽,入眼窗外是白茫茫的雪色。
明天是提交参展产品设计图的截止时间,她的脚已经好的大差不差,此时正坐在书桌前,检查平板上改了很多遍,最终才定稿的设计图案。
青蕴是一个由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而成的女性IP形象,她的身体与瓶身相结合,身上的花纹也由瓶身上的自上而下绘五层纹饰组成,手臂和大腿设有中国传统如意纹样,将文物拟人化体现的淋漓尽致。
云枝婳反复放大看,最后爱不释手地将平板盖在脑袋上,没骨头似地靠在椅子上咯咯偷笑。
自己怎么这么会画!
她把文件打包一并发送给了柯诀,让他去提交。这边的动作刚结束,遗忘在被褥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铃声。
房间地面铺的是鱼骨纹木纹砖,连接床和书桌那一块专门铺了一小块细腻触感的地毯。云枝婳捞过手机后坐在上面,停顿了片刻,还是按了接听。
对面传来孟女士的声音,“枝枝,还在忙工作吗?”
云枝婳当初并没有告诉母亲自己已经换了工作的消息,如今稳定下来也没有再提及的必要,“嗯,还在忙。”
电话还在接通,但孟女士那边没声了,转而继父的话语窸窸窣窣、隐隐约约传到云枝婳的耳朵里:“问问枝枝今年回不回来过年?”
孟女士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问:“今年回家过年吗?”
云枝婳已经两年没回家了,之前的插画公司承接海内外业务,全年无休,别说空闲休息,平时都不敢轻易生病请假。
她眸子黑黑沉沉的,让人摸不准里面的情绪,略一迟疑道:“我看看能不能买到回去的飞机票。”
她确实有点想家里了。
“好、好的,我腌制了你喜欢吃的牛肉干和腊肠。”孟女士高兴地连话都说不利索。
云枝婳听见这些话心里别有一番滋味,踌躇片刻后低声问:“姜琛也在家过年吗?”
“你哥说厂里安排他去外地出差,不在家。”孟女士才反应过来,“没大没小地直呼大名。”
她不喊他哥,不是她不把他当哥哥,而是对方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妹妹看。
没必要冷脸洗内裤。
云枝婳本来就不怎么会和母亲聊天,很快电话就在扭捏的嘘寒问暖间挂断了。
她挪动屁股转换方向,瘫在床沿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不停地问自己:“真的决定好要回去吗?”
那个噩梦不停地折磨着她,现在回想起还是会全身颤栗的程度。
倏然,乐秉舒的脸贴在玻璃窗上有些扭曲,云枝婳岿然不动,呆呆地看着窗户上的她,显然是大脑卡机了。
乐秉舒在外头呲牙咧嘴地挥着双手示意她出来,弯腰搓了个雪球砸在窗户上,留下个印子。
云枝婳穿上驼色大衣,转身出了房门。
“看我不砸死你!”乐秉舒躲在柯诀身后,随手抓了把地上的雪,揉成一团,重重朝柯述身上砸。
柯述显然是有意让着她,不然就这小身板,他可以直接一投爆她的脑。
但他贱兮兮的,故意让雪球擦身而过,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乐秉舒气的咬牙切齿,见云枝婳站在门口看戏,乞求喊道:“好妹妹快过来帮我一起砸死他。”
云枝婳在胸前交叉着手,无情的拒绝。
乐秉舒丝毫不放过她,直接五步并作三步上前将她拉下雪地,加入她的打雪仗队伍。
两两一对,累到最后四个人直接张成八字躺在地上,惊蛰穿着新花衣,也跟着四脚朝天地躺着,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柯诀偏头问云枝婳:“你过年回老家吗?”
又是这个问题。
不等她作答,乐秉舒抢先说:“留下这和我们一起过年吧,人多热闹。”
柯述也看着她。
云枝婳思想仿佛一圈圈散乱的烟,无法汇聚,纠结了半天说:“明年和你们一起过年,今年得回老家。”
“唉,没劲没劲。”乐秉舒踢着脚下的雪,雪粒子受力飞扬。
柯师傅去了工坊给工人结算工资,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门口,努了努嘴说:“你看看你,天天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以后嫁出去谁敢要。”
乐秉舒微不可查地瞟了眼柯诀,害羞地跑上前抱着柯师傅的手臂说:“我可不嫁,我啊就在这院子里陪着柯叔。”
柯师傅心里高兴着呢,可话说出口就变了味,“你这丫头,给你介绍对象不要,自己也不去找。”
乐秉舒试图转移目标,“你怎么不说柯述和小云,他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
“等年后我让你李婶都给你们张罗张罗。”
主打的就是一个都不放过。
“啊哈!哪个李婶,是隔壁那个把人家一米六矮穷挫说成一米八高富帅那个吗?”乐秉舒听柯述和她吐槽过,现在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大笑。
“柯述你可要遭殃…”她话还没说完,柯述拉下一张脸撇下他们进了屋。
乐秉舒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哎他怎么走了?”
云枝婳经过这么多个月的相处,心里门儿清,但她也不干涉他人的感情,故作高深地耸了耸肩说不知道。
见乐秉舒扶着柯师傅进门后,她转身,侧着额头问身后人:“刚刚发你的文件交给文创艺术馆的负责人了吗?”
“交了,大概明后两天就会出结果。”柯诀的鼻尖通红通红的,上面那颗痣愈发显眼,他因鼻塞而微张着嘴巴呼吸。
云枝婳看出了他的难受,问:“天气越冷你这鼻炎越严重的感觉,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老毛病了。”鼻炎的根在脾胃,往深里说就是肠道问题,他之前中医和西医都让人瞧过,虽有些缓解,但最终还是治标不治本。
柯诀见她表情没半点松动,玩味发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小年前两天吧。”
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下日历,抬头说:“那这没几天了。”
“怎么?舍不得姐姐?”云枝婳有事没事就爱逗逗他,她觉得他平时揣着幼稚装成熟内敛的模样可爱极了。
柯诀心生不满,上下打量着她说:“逗狗呢?”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在骂自己,小声飙了句脏话。
云枝婳彻底笑开了,两颊的酒窝没有酒,却斟满了笑意,浓的醉人。
*
大寒。
云枝婳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飞机票也买好了,人却最终没走成功。
文创艺术馆的负责人说他们提交的参展方案已经通过,但因为提交的太过于迟,主办方怕耽误来年的进程,所以特别提醒她和柯诀必须要留在景市方便对接工作。
原本以为今年有机会歇一歇,看来也吹了。
云枝婳坐在柯诀的车上,兴致缺缺地退了好不容易抢到的机票,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工作上有事回不去,然后自己对自己说:“这劳碌命我看也没谁了。”
他在路口调转车头,原路返回时带了点审视的意味说:“其实你也没有很想回去吧。”
云枝婳的心尖颤了颤,下意识看向他,眼中某些情愫在翻滚。当他也看过来的时候,她倏然地收回了眼神望向车窗外,只留了个后脑勺。
她半天后神色从容、若无其事地抛下一句:“哪有,我很久没回去了。”
“叮——”
云枝婳庆幸地低头看着屏幕亮起的手机,谁料是何佳玥的连环夺命消息轰炸。
佳佳:【回春城找你那嫡长闺蜜去了????】
佳佳:【几点的飞机票,你个没良心的怎么没和我说???】
佳佳:【现在人在哪?】
……
云枝婳一条一条引用回复。
要不是何佳玥被一堆亲戚围着给她介绍对象脱不开身,她高低是要直接电话问候云枝婳的。
佳佳:【我家亲戚一天天闲得蛋疼给我介绍对象,说我都要成大龄剩女了,老娘肤白貌美,小弟弟不断,哪里还轮到她们介绍。】
何佳玥也确实是烦了,家里传统观念严重,特别是她父母,妥妥的清朝思想,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婳:【还好我爸妈在这方面不怎么做要求。】
佳佳:【对了,我前两天去酒吧,酒后乱性睡了个弟弟,我可能有点…】
云枝婳看着这条消息的时候蹙着眉头,何佳玥的性子她是再熟悉不过,嘴上说话没个把门,爱玩,但通常很难和男的交心,几乎可以说的上是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如今?
婳:【你不会爱上了?】
过了一两分钟对面才回。
佳佳:【也许可能大概。。。不过我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联系方式也没有。】
云枝婳笑的肩膀都在抖动,没想到有一天她何佳玥还能说出这句话。
柯诀瞧她笑的开心,也往她手机上瞟了一眼,想知道她和谁聊的这么欢,结果就是装了防窥屏,什么也没看见。
他战术性摸了摸鼻子,直戳了当地问:“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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