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复

梧桐树叶落了又生,整整三季。

凌夜坐在树下,指尖摩挲着一块光滑的黑曜石——那是他用蝶羽左眼里的蝴蝶标本磨成的镜子,背面刻着极小的字:“与君同归”。篝火在他脚边跳动,映得字痕微微发亮,像蝶羽左眼里那只永远停驻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如昨。

今天是蝶羽离开的第一个周年。

山谷里的花开得正好,浅蓝色的花瓣沾着夜露,花心的蝴蝶纹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像极了蝶羽左脸上那簇永不凋谢的蓝花。凌夜数着花影里的星子,数到第二十三颗时,喉结动了动,低声开口:“今年的花籽收了三罐,你说要种在木屋门口的,我留了最饱满的一袋。”

风穿过树叶,簌簌作响,像是蝶羽左脸的花瓣在轻轻颤动。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晒干的浅蓝色花瓣,混着晒干的草药——那是蝶羽生前最爱喝的花茶。凌夜捻起一撮,放进陶壶里,又添了些山泉水,架在篝火上煮。茶香袅袅升起,混着泥土的气息,和去年此时一模一样。

“你总说我煮茶太急,会苦。”凌夜看着壶口的热气,嘴角扯出个浅淡的笑,目光落在镜子上,那只蝴蝶标本的翅膀在火光中泛着冷光,“今天我慢慢煮,你闻闻,是不是不苦了?”

他抬手抚摸镜子边缘,指尖划过蝶羽左脸那簇蓝花的刻痕——那是他后来补刻上去的,像要把那抹永远留在他脸上的印记,也刻进这石头里。

壶水“咕嘟”冒泡时,木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

凌夜的动作顿住了。

山谷的结界是他亲手布的,除了他,没人能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兽人孩子们早已睡下,老人们也不会在深夜串门。他放下陶壶,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曾别着蝶羽送他的短刀,如今只剩个空荡荡的刀鞘。

“叩叩叩。”

敲门声很轻,三下,间隔均匀,像蝶羽以前敲他房门时的节奏。

凌夜站起身,篝火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直到门边才停下。手搭在门闩上,指腹的薄茧蹭过粗糙的木头,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谁会在这时来?

蝶羽走后,这山谷除了他和孩子们,再没外人来过。是哪个孩子起夜?可孩子们从不会这样敲门,他们总爱直接推开喊“凌夜哥哥”。

“谁?”他的声音有些哑,是常年独自说话的沙哑,目光却紧紧盯着门板,像要透过木头看清外面的人。

门外没有回应。

凌夜闭了闭眼,猛地拉开门闩。

月光涌了进来,门前站着个人。

一身深紫西装裹着清瘦的身骨。

最让凌夜呼吸骤停的,是他的脸——左脸那簇蓝花依旧盛放,花瓣边缘泛着湿润的光泽,左眼的蝴蝶标本翅膀微张,翅尖的磷粉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右眼尾那颗小小的痣,被灯光映得格外清晰。

“阿夜,”他开口,声音带着点晚风的清冽,像刚从城市的灯火里走出来,“煮茶呢?闻着挺香。”

凌夜死死盯着他,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节抵在门框上,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西装裤袋里的手抽出来,轻轻拂过左脸的蓝花,动作自然得像在拂去不存在的灰尘:“怎么不说话?不认识了?”

凌夜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木桌,陶壶里的茶水泼出来,溅在篝火上,“滋”地冒起白烟。

“你……”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在对方左脸的蓝花和左眼的蝴蝶上打转,“你不是……”

不是说好了,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吗?不是说那簇花和蝴蝶,会随着生命一起凝固在记忆里吗?

那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西装袖口,指尖划过那些破碎的蝶翼纹路:“哦……还在啊。”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看来有些东西,是真的褪不掉。”

他往前一步,西装的衣摆扫过门槛,带着点陌生的冷香,混着山谷的草木气,显得格外突兀。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溪边,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记得你的名字,记得这里的路。”他说着,目光扫过屋里的篝火、陶壶,最后落回凌夜脸上,“就是这身衣服……有点奇怪,好像不是我的。”

凌夜看着他眼底的茫然,那茫然太真了,像蝶羽每次从术后醒来时的样子。他想起蝶羽临终前说的“等明年花开的时候,我还在这里”,心脏突然抽痛起来——今年的花开得最盛,花心的蝴蝶纹也最清晰,就像他左脸的花,从未凋谢。

“你……”凌夜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视线落在他被刘海遮住的右耳后,那里有颗极小的朱砂痣,是蝶羽小时候被烫伤的,藏在头发里,除了凌夜,没人知道。

他走过去,颤抖着抬手,拨开那人额前的刘海。

朱砂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颗凝固的血珠。

凌夜的手落了下来,指尖冰凉。

那人看着他,眼里的茫然渐渐被担忧取代,伸手想碰他的脸,却被凌夜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受伤:“阿夜,你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凌夜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目光却始终没离开他左脸的蓝花——那花瓣上的纹路,连露珠的痕迹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蝶羽皱了皱眉,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在个很大的房子里,有很多铁笼子,你把我拉出来,跑了很远,我的脚都磨破了。”他说着,下意识地蹭了蹭脚踝,那里确实有块浅疤,被腿环遮了大半。

凌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对方的短裤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是他。

真的是他。

左脸的蓝花还在,左眼的蝴蝶还在,那些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记,都在。可是头发垂在肩头,像从另一个时空走出来的幻影。

“阿夜?”蝶羽伸手接住他的眼泪,指尖触到滚烫的泪珠时,缩了缩手,“你哭了?”

凌夜猛地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下巴抵在他颈窝,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蝶羽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以前凌夜难过时那样:“我好像……让你等很久了?”

“没有,不久。”凌夜摇头,眼泪蹭得他颈窝全是湿的,“一年,很快的。”

他们就站在门口,月光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交缠在一起,像山谷里缠绕的藤蔓。过了很久,凌夜才松开他,牵着他走进木屋。篝火还在烧,陶壶里的茶水还温着。

蝶羽坐在以前常坐的木凳上,紫西装的褶皱在粗木凳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搭在肩头的头发滑下来一缕,扫过左脸的蓝花。他看着屋里的一切,眼神里满是熟悉的温柔,左脸的花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拿起桌上的黑曜石镜子,翻到背面,看到那行“与君同归”时,手指顿了顿,抬头看向凌夜:“这是你刻的?”

“嗯。”凌夜点头,给他倒了杯花茶,目光总忍不住瞟向他左脸的花,“你说过,想把我们的名字刻在一起。”

蝶羽喝了口茶,眼睛亮了亮:“不苦,很好喝。”他笑起来,右眼尾的痣跟着动了动,左脸的蓝花仿佛也染上笑意,“阿夜,我好像想起一些事了。”

“什么事?”

“我好像……走了很远的路,一直想回来,却总也找不到方向。”蝶羽的指尖划过桌面的木纹,左眼的蝴蝶翅膀微颤,“直到昨天,我在溪边看到一朵花,花心有只小蝴蝶,突然就想起这里了,想起你在等我。”

凌夜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刚从溪水里捞出来的:“以后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那天晚上,他们挤在一张床上,蝶羽的紫西装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搭在肩头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左脸的蓝花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蝶羽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左眼的蝴蝶翅膀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凌夜却没睡,借着月光看着他的脸——左脸的蓝花依旧,左眼的蝴蝶依旧,心里又酸又软。他自己束在脑后的长发垂下一绺,扫过蝶羽的脸颊,引得对方睫毛颤了颤。

他知道,这或许是蝶羽的执念所化,是眷恋太深才有的重生。可那又怎样呢?

只要他还在,只要这花和蝴蝶还在,就够了。

第二天清晨,兽人孩子们发现木屋门口多了个人,正和凌夜一起摘浆果,笑声像林间的清泉。他换了身凌夜的粗布衫,原本搭在肩头的头发依旧分作两股垂着,左脸的蓝花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左眼的蝴蝶翅膀闪着磷粉的光。

“他是谁呀?”最小的兔兽人怯生生地问。

凌夜束着长发的发绳松了些,几缕发丝垂在颊边,他笑着揉了揉蝶羽的头发,像揉一只温顺的小兽:“他是蝶羽,是……你们的蝶羽哥哥。”

蝶羽回头,额前的刘海滑下来遮住半只眼睛,对孩子们笑了笑,左眼的蝴蝶翅膀颤了颤,右眼尾的痣闪了闪:“以后,我陪你们一起种浆果好不好?”

孩子们欢呼起来,围着他们蹦蹦跳跳。阳光穿过梧桐树叶,落在蝶羽左脸的蓝花上,落在凌夜带着笑意的眼角,落在满地浅蓝色的花瓣上。

远处的山脊上,一只蝴蝶停在花尖,翅膀扇动着,像在为他们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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