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吴先生。”刑侦支队队长方言摘下手套,满怀歉意地对吴望宇说,“今天又耽误您这么长时间。”
“没关系。你们也是为了尽快破获这起案子。”吴望宇说,“辛苦了。”
他站在自己家的客厅中,嘱咐保姆为警官拿几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并示意方言和刘叶华在他家干净整齐的客厅沙发上稍作休息。
“其实吴先生的家,我们在时教授失踪24小时之内就彻底搜寻过了。什么都没有。”方言谢绝了递来的矿泉水,向站在一旁的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轻警官撇了一眼,似乎是特地说给他听的,“这次搜查的结果,和那次一模一样。”
年轻警官是吴望宇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他的目光沉静,神色平和,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与其他警察截然不同。
“吴先生。”年轻警官望着吴望宇,缓缓说,“在受害人失踪这么长时间内,你真的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吗?”
“这位是?”对着这名陌生警官,吴望宇几乎不可见地轻轻皱了下眉,看向方言。
“哦,这位是我们另一支队的队长霍赟,专门负责非自……疑难大案的。”方言介绍道,“这次重新搜查,就是这位警官的建议。”
名为霍赟的队长目光炯炯,似乎要把吴望宇看穿一般。吴望宇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收到消息,肯定会告知你们的。”他用手指的关节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
“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想要再见到时思。”
这位青年企业家神情憔悴,眼下的青黑十分严重,英俊的面容被丛生的胡茬破坏了不少。爱人的突然失踪以及长久失联,似乎对他真的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抱歉,吴先生。”霍赟说。他与方言交换了一下眼神,方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这起失踪案,我们警方最大的怀疑对象,其实是您本人。”
吴望宇似乎早就猜到了,他苦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抵住额头,随后又有些无助地穿过黑发,最终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目光。
“我当然知道。”他说,“时思幼年丧父,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在他24岁时因为癌症去世了。”
“他的性格很温和,我认识他这十年来,从未见到他与人争执,没有结仇的可能性。他的社会关系很简单,与学校的同事和学生也不深交。最亲密的人,也只有……”
他咬住嘴唇,声音在喉咙中沉了下去,苍白的脸显得愈发枯瘠。
方言递给霍赟一本打印册,霍赟翻阅了一番。
“时思的学校,你的公司,你们常去的地方,我们都一一搜查过了。”他合上册子,对吴望宇说,“没有时思的任何踪影。但关于寄给你的那台量子仪器……”
吴望宇迅速地抬起头,眼睛中闪出希望的光芒:“你们查出来寄件人了吗?”
“没有。”霍赟双眸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深意望着吴望宇,“不过量子追踪设备并不是人人都能买的起的。市面上出售的几台都能找到买家的信息。但并未找到寄给吴先生的那一台。倒是有三台机器,被不明买家……”
“那是我买的。”吴望宇说。
他似乎十分失望,眼中的光芒消失,头颅再度轻轻垂了下去。
“跟我来吧。”他站直身体,朝楼梯间走去,在地下室的一扇铁门前按下指纹,然后将眼睛凑在门口,扫描了一下虹膜后,铁门才打开。他请几位警官进入,然后指向房间中央三个小小的黑色匣子。
“这是我通过特殊渠道拍卖下来的三台量子轨迹追踪设备。”吴望宇说,“是标准的实验室版本。”
“但是,这些不应该十分昂贵吗?”方言与刘叶华对视,“光是家用版,已经是普通人无法负担的了。这个实验室版……”
“所以吴先生在上个月转让了公司的大量股份,引起轩然大波,就是为了购买它们?”霍赟若有所思地看着吴望宇,“吴先生需要用上这些设备吗?何必为了它们倾家荡产。”
“因为时思想要。”吴望宇双目凝视着这三台不起眼的黑色匣子,轻声道。
“他和我聊天时随口抱怨过很多次。由于研究需要,他一直想要学校拨款购买量子追踪设备,但款项总是申请不来。我就想亲自为他买下,给他一个惊喜。”
“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
“只是为了生日?”霍赟挑起眉毛。
“是的。”吴望宇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我平时很少给他礼物,想让他开心一下。我隐藏身份,也是因为时思一直在关注着量子设备的市场动向。如果他知道是我买的,肯定会让我退回的。”
“卖掉公司为了讨爱人欢心,怎么看都有点离谱。”方言用吴望宇听不到的声音嘟囔着,绕着三台匣子踱步。
地下室在刚才他们已经搜查过了,检测了毛发、指纹dna和血液反应,没有任何异常。由于没有连接感应器和VR设备,即便不久前在警局里见过量子设备追踪仪器,他们刚刚搜查的时候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三个极其低调的盒子,是多么贵重的东西。
刘叶华带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仔细观察了一番。“设备应该没什么问题,也没有线索。”他说,“我们已经检查过了,上面一个指纹都没有。”
“你没有使用过吗?”方言问吴望宇。
“我不会使用它。”吴望宇说,“实验室版本操作很困难,只有时思这种研究者懂得让它协调运行的方法。”
刘叶华又将设备上下翻转了一圈,正要放下时,突然目光定在了匣子的一角。他静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
“‘落雪’是什么意思?”他问。
吴望宇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滞了片刻,随即用几乎是踉跄的脚步跨到刘叶华身边,从他手中夺过匣子。
他看到匣子的一角,在不起眼出贴着一张小小的不干胶,白色的表面崭新干净,像是刚贴上去不久。上面用六号黑体字打印着两个字——“落雪”。
吴望宇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双腿发软,只有勉强撑着身子才能迫使自己不跪坐在地上
“我的家里……我的家你们彻底搜查过了吗?”他咬着嘴唇,用颤抖的声音对面前的警察说,“请再查一遍。他一定在这里。他一定在这附近……”
看到吴望宇情绪的变化,霍赟微微眯起了眼。
“时教授还不知道你买了这些设备,对吗?”他问。
吴望宇摇摇头,他将脸埋在手里,苍白的脸颊似乎瞬间又消瘦了几分。
“他一定在这里,在这间屋子里……”他喃喃地重复道,声音嘶哑,“他为什么要躲着我……”
“你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都搜索过几遍,也全部拍下了照片。”方言放低声音,好声好气地安慰他,“如果有什么线索,一定第一个让你知道。”
霍赟沉默地环视着地下室,扫过地上的三只匣子,沉思片刻,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吴望宇身上。
“我们想借用三台设备的其中一台,和你收到的那台家用设备,让技术组进行比对调查,”他说,“可以吗?”
吴望宇憔悴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家用设备在楼上,我去取。”他低声说,带着警察走出地下室,然后从自己房间的床头取回量子设备,交给了他们。
“在从警察局回来后,你使用它的时候,有出过什么异常吗?”霍赟问。
“也不算异常。”吴望宇垂下目光,“这台仪器很准确地回溯了我过去的时间,但我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
“了解。”霍赟带着手套,从吴望宇手中小心取过仪器,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放到了证物袋中,“那我们便告辞了。如果发现什么新的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
几名警察从吴望宇的家中。霍赟打开警车门,在坐到驾驶后座前,他回望了一眼那栋孤独的别墅。
吴望宇高挑消瘦的身体直直站在门前。他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睛本是干净而清澈的,此刻却似幽潭一般深不可见底,不知在凝视着什么。
霍赟轻轻啧了一声,钻入车内。
“哎,你说为什么这个吴望宇看到盒子上的标签,会这么吃惊啊。”刘叶华听到霍赟关上车门,便边启动汽车一边说,“我怎么没看出来那个‘落雪’有什么特别的。”
坐在副驾驶的方言回头,无语地与霍赟对视了一眼。
“就你这刑侦水平,究竟是怎么当上副支的?”方言说,“时思教授的个人物品,我记得是你我两个人一起搜查的吧。”
“是啊,那又怎么了……哦对对对!”刘叶华恍然大悟,“时思教授确实有这个习惯,那三台仪器又一直在吴望宇手里,他从来没见过。怪不得吴望宇会有那种反应。”
他牙齿间不由得轻轻嘬了一下,音调中带着些不可思议:“那这么一看,该不会时思真的躲在吴望宇的家里?那队长你们怎么不留下再调查一遍?”
“调查什么!”方言没好气地说,“他家我们早已经底朝天翻了好几遍了!时思即使被烧成灰,也能被我们翻出来。”
“那可真是怪事了,那么大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去了哪里。他又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盒子贴标签的……”刘叶华嘟囔着,突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霍队长,你怎么又把量子追踪仪拿回来了?不是跟你说过这台仪器太先进了,我们的技术部门没法破解,在我们警局就约等于一个破盒子吗?”
“并且它的可登录用户似乎只有吴望宇一个人。”方言补充道,“我们也没办法使用它。”
“难道是你们非侦支队又掌握了什么新技术?”刘叶华透过后视镜饶有兴趣地看向霍赟,“这起案件该不会是你们的业务范围吧?”
“这倒不是。”霍赟拎起证物袋,仔细观察着里面的量子仪器。
那是从吴望宇房间中拿下的一台,黑色的漆光盒面格外干净,上面印着的指纹痕迹若隐若现。
“我拿这两台仪器,是因为有疑点。”
“什么疑点?”
“吴望宇地下室仓库的指纹痕迹很乱,有吴望宇、保姆、时思,还有一些搬运人员的。”霍赟隔着证物袋,用手指捏起盒子的一角,角落里有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黏着物,似乎是胶水没有清理干净的痕迹,“但在三台设备上,却没有任何痕迹。”
“设备不是很贵重吗,说不定吴望宇很爱惜,舍不得碰呢。”刘叶华说。
霍赟摇了摇头:“吴望宇家里的保姆并不是专业人士,擦拭肯定会留下指纹。在他地下室里保存的其他贵重物品都有一些指纹痕迹。唯独这三台设备十分干净。”
“况且,”他拿起另一个证物袋,手指指向那枚小小的写着“落雪”的不干胶,“如果这真的是时思贴的,为什么连他的指纹也没有留下?”
“时思将物品贴上不干胶,向警察和吴望宇暗示自己的存在,却把指纹十分仔细地擦去,这从那方面来想,都是很不合理的。”
方言眉头一皱:“那这么说……”
“有两种可能。”霍赟用指节抵住下巴,目光紧紧凝在两台量子设备上,“第一,是了解时思生活习惯的人偷偷潜入吴望宇的库房,贴上不干胶后将设备上的指纹擦干净然后离开。”
“但是吴望宇的家里门前屋后都有监控,”刘叶华说,“他那间仓库还是指纹加虹膜解锁,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打开。就连保姆打扫也是在他的监督下的。”
“所以说,还有第二种可能。”霍赟说。
“吴望宇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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